江澄看着虞老夫人的眼睛,仿佛藏着看穿一切,又包容万物的温柔。只觉得鼻头一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抿了抿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望向他此生再也见不到的长辈,缓缓撩开衣袍,跪在地上。 膝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那个严肃的老人家带着笑意的赞赏。对着山门的方向,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江晚吟,恭送虞老先生。” 虞司麒脖颈间青筋浮起,眼眶通红。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虞老夫人把江澄扶起来,眼神带着眷恋和温柔。那温柔的目光仿佛能融化人心,让江澄心中一暖。 “阿澄,你眼睛,很像你娘。”虞老夫人的声音轻柔而缓慢,仿佛在回忆着过去的时光。她看上去那么平静,那么淡然,却让江澄心头酸楚。 如此平静又决绝的虞老夫人,江澄已经隐隐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老夫人。”江澄的声音微微颤抖,紧紧地握住虞老夫人的手。 “多年不见鸢儿,不知她可还好。”虞老夫人脸上带着期待,笑着说。 “你长得很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阿离过得也好,我们很安心。”虞老夫人的话语中满是欣慰,仔仔细细的看着江澄的脸,“阿澄,回去吧。”虞老夫人拍了拍江澄的肩膀,眼中是看轻生死的云淡风轻。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悲伤,只有一种坦然与从容。 “路上小心。” 江澄忍不住落下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他看了一眼站在虞老夫人身后,沉默不语的虞司麒。对方湿漉漉的目光带着强撑起来的笑,“阿澄哥,慢走。” 目送着江澄离开的背影,虞司麒缓缓地转过身,从背后抱住虞老夫人。他的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像是年幼时想要祖母给他做糖糕一样,撒娇似的轻轻蹭着她的后背。 虞老夫人笑着拍了拍虞司麒的手,那双手虽然布满皱纹,却依然温暖而有力。“阿麒,不必难过,生同衾,死同穴,我和你祖父当年拜天地的时候,是和祖师爷立誓的。”虞老夫人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这是一辈子的承诺,她是个言出必行的姑娘,当然说话算话。 虞司麒强压下喉中苦涩,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虞老夫人慢慢上山。 作为推演天命,修习命理术数的家族,他本以为可以平和地看待生老病死,人世轮回。 可正是那句话,人非草木。 推开门,虞老先生衣冠整齐,端坐在八仙桌旁。他的身姿挺拔,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脸上没有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平和和淡然,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 “孙儿……拜见祖父。”虞司麒恭恭敬敬地行礼,声音微微颤抖。 虞老夫人走进门,虞老先生的神色才有些变化,立刻起身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拢在身边。看向妻子的目光温柔到不可思议,充满了爱意和眷恋。浓得化出水的情意肆无忌惮地蔓延,仿佛要将整个房间都填满。 虞老先生这会像是将所有的包袱丢的一干二净,不顾还在地上跪着的小孙儿,只是执拗地握着爱妻的手,看着她脸上的笑,带着几分苦涩和她十指紧扣。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管不住她。 年轻时便是手下败将,输了一辈子。 虞老先生缓缓将视线从妻子身上移开,微微合目,稍作停顿后再睁开眼,眸光中已然没有了平日的严肃之色。他看着跪下之后几乎一动不动的孙儿,开口道:“起来吧。” 虞司麒沉默着站起身来,接着又跪坐在两位老人中间,将头靠在虞老夫人的腿上。 “生老病死,本是自然之理,我天命以至,不必伤感。”虞老先生轻轻摸了摸虞司麒的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刚与你父告别,他呀,风度尽失,憨直痴傻,竟哭得如你幼时一般,当真好笑。” 虞司麒强忍住泪水,声音有些哽咽:“我怕是,也不会比父亲好多少。” 虞老先生微微一笑,“好了,何必把告别的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我这个即将入土的老人家,难道还要哄你不成?当年在莲花坞,你何等潇洒恣意,还和我说你想看这群倒反天罡之人能走向哪里。你说你不服天命,所以下山。我那时还以为你是什么潇洒的神仙呢。” 虞司麒摇摇头,愧疚地说道:“祖父,孙儿不孝。” “怎么不孝了?”虞老先生那向来端庄严肃的脸上带了几分狡黠的笑,“不止你想看,我也想看。想看他们行至何处,我还想看你这个皮猴子,怎么倒反天罡,走你自己的路。” 虞司麒紧紧握着虞老先生的手,泪水肆意流淌。 他心中明白,若非掌管眉山数十年的虞老先生许可,无人可以走出眉山。 祖父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救了那个来眉山求医、中了蛊毒的商人,也知道自己偷偷跑来了莲花坞。甚至,他比自己更早知道江澄身上有了什么奇遇,可是却沉默着,放纵自己这个方外之人和江澄形成割不断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