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漫长雨夜后终于迎来晴日,明煦日光顺着窗帘缝隙挤进,落至床沿,留下一个个斑驳跳动的光影。
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喉咙溢出一声呓语,温书棠揉揉眼皮,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
睡意消散,视线也逐渐恢复清明,看清眼前画面后,她整个人一愣,瞳孔难以置信地睁大。
床边不知何时多了把椅子,周嘉让撑着扶手,肩膀微微内扣,两条长腿并齐屈着,以一个非常委屈的姿态窝在其中。
屏息两秒,被子拉过头顶,温书棠把自己藏进黑暗,脑袋里飞速闪过许多问题。
他是在这里守了一整夜吗。
自己睡着后没做什么傻事吧。
没在梦里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像一根松紧失衡的弦,她的心上下忐忑着,有些懊恼地埋怨自己,怎么就在他家睡得这样沉。
但与此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嘉让在,后面她睡得极为安稳,没有噩梦,也没再惊醒。
就这样闷了好一会儿,她悄悄挪下被沿,清透的眸凝着他的面孔。
睡着的他和平时略有不同,身上的冷冽没那么重,只是眉心仍下意识皱着,长睫静默垂落,却遮挡不住眼下的乌青。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没休息好。
愧疚自心头蔓延,温书棠不自觉想帮他抚平褶皱,手臂伸出去一半,又猛然清醒过来,做贼心虚地将动作撤回。
周嘉让刚好在这个时候醒来。
双眼皮压出深邃,他抬起眼,见面前女孩呆呆睁着眸,神色中带一点慌乱,清浅呼吸间,脸颊和耳后都蒙着一层薄红。
“醒了?”他抬手贴过去试温,有一点热,不免担心,“是不是又有哪里不太舒服了?“
温书棠摇头,干巴巴地否认:“没有。”
她空咽几下,费力找回正常声音:“你......怎么就睡在这了?”
周嘉让也没完全醒透,嗓音很是沙哑,直白道:“后半夜雷声很大,怕你被吓醒,也怕你再做噩梦,放心不下就过来了。”
心口像是化开一块棉花糖,软软的,甜甜的,一点一点快要渗出蜜来。
揪着被单的手紧了紧,温书棠小小地说了声哦。
周嘉让起身出去,不到半分钟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她的衣服:“已经帮你洗过烘干了。
“我先去洗漱,你慢慢收拾,不着急。”
换下睡衣,温书棠坐在床上,熟悉的皂角香钻进鼻腔,心跳一下又一下变得很重。
周嘉让应该用的就是平常他会用的洗衣液,所以现在………………
她和他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
甚至更过分一点,她居然生出一种他在拥抱她的错觉。
温书棠晃晃脑袋,试图将羞赧的想法赶出去,踩着拖鞋到卫生间里洗漱。
冷水哗哗冲下,她不争气地洗了三次,才勉强将脸上那异常腾起的红热褪下去。
走到客厅,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周嘉让换好衣服出来,额发上沾着未擦干的水珠,给她拉开椅子:“过来吃饭吧。
温书棠点点头。
一夜安眠,她精力恢复不少,胃口也好了许多,吃完馄饨又拿了一枚水煮蛋。
周嘉让正在看医生给她开的药,仔仔细细地读完注意事项,他从中抠出一粒,却仰头自己喝下。
温书棠被惊到,连忙伸手阻拦,但还是慢了一步:“你喝药干嘛。”
周嘉让没答,将药递到她面前,又端来一杯温水:“忍一忍,有一点点苦。”
温书棠愣愣接过,还没反应过来,关切地追问:“你也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周嘉让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我就试试苦不苦。”
温书棠急得扬起语调:“药不能乱吃的呀!”
但他只是扯唇,满不在意地笑笑:“没事。
“怎么就没事了。”
温书棠拧起眉心,也顾不上自己这边,拿起药盒去找说明书,想看看这药有什么不良反应。
周嘉让握住她手腕:“真没事,我心里有数。”
“把药喝了,听话。”
温书棠嘟囔着嗔他一句:“你又不是医生。
看她瘪着嘴,两腮气恼地鼓起,就像被惹炸毛的小猫,周嘉让勾起唇角,脸上笑意更重了些。
喝完药,撂下水杯,掌心里被塞进两枚小圆块。
垂眼看去,温书棠发现是两颗彩虹糖。
周嘉让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压一压。”
温书棠想起来,上次她被老季训完话,从办公室出来,他往她手里塞的也是这个。
甜味自舌尖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好奇:“你是很喜欢彩虹糖吗?”
“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想到什么,温书棠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小时候爸爸告诉我,看见彩虹就代表着会拥有好运。”
她停顿片刻,不大好意思地继续说:“但彩虹不是常常都能遇到,所以每次我觉得很倒霉的时候,都会去买这个糖,就算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吧。”
周嘉让嗯一下:“我也喜欢。”
预备铃响起的前十分钟,两个人走进班级。
谢欢意和班长一齐凑过来:“棠棠你来啦。’
“怎么样啊?”她们俩分别抱住她左右胳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感觉好点没?还有哪里难受吗?”
温书棠弯起眼睛:“没有啦,你们放心吧。”
早自习结束,几人到关舒妍办公室,把事情经过完整讲述了一遍。
关舒妍一向护短,最见不得自己的学生被人欺负,况且温书棠性子乖巧,是最让人省心也是她最喜欢的那挂,火气蹭一下就冒出来,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真是反了天了,学校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随后又心疼地摸摸温书棠头发,告诉她不用怕,她会和年级里反应,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九中对这方面很重视,阎王爷知道后,也表示绝不包庇,立刻让人去调了监控录像,虽然那里光线很差,拍摄距离也远,但还是影影绰绰地捕捉到两个身影。
学校里技术有限,于是又求助警方,最后找到了欺负温书棠的两个人。
但并不是九中的,是附近一所职校的。
大概是见警察出动,知道自己确实捅了篓子,也怕把事情闹得更大,两人直接交代了原委,说是有人让他们这么做的。
一个是余莉,另一个就是祝思娴。
因为余莉同样不在九中,只能交给对面学校处理,至于祝思娴这边??
刚上完数学课,温书棠就被叫到办公室里。
周嘉让本来和她一起,但关舒妍说这毕竟是祝思娴和温书棠之间的事,如果他在场的话,处理起来可能更加棘手,就没让他跟着进去。
把人送到办公室门口,周嘉让摸了下她的头:“不用怕,我就在外面。”
温书棠点头:“我不怕。
祝思娴已经在里面了,闫振平给她看完那段监控,她却面不改色地质疑:“所以呢?这上面的人又不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闫振平声调拔得老高,向上推了把眼镜,吹胡子瞪眼的,“人家都说了,就是你指使他们这么干的!”
“老师。”
祝思娴将长发勾到耳后,不紧不慢地反驳:“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说得是真的啊?万一是栽赃我呢?”
闫振平将几张纸摔到桌上,桌面被撞出砰一声:“你自己看!”
黑白打印的聊天截图,上面明晃晃记录了他们阴谋的过程。
见状如此,祝思娴干脆破罐子破摔,狠狠剜了温书棠一眼:“是我又能怎么样啊,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又贱又能装,谁让她先来惹我的,是她自己活该。”
闫振平简直要被气炸:“胡闹!”
“你们现在都是高中生了,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还做这种幼稚的事,把学校的规章制度都当作耳旁风了是吧?!”
祝思娴却没半点悔过的意思,不以为然地说:“她本来就不配在我们学校,要不是并校了,她还在六中那个垃圾堆里呆着呢,能有资格站在这?”
“而且??”她鼻腔哼出一声,目光不屑地扫过,“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砰
门一下子被从外面踢开。
周嘉让绷紧下颌,脸色阴沉如墨,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只是听着,都叫人脊背发寒。
“祝思娴。”
“你该庆幸她没事。”
他一把扯过祝思娴手腕,袖口跟随动作向上翻起,露出一截黑色纹身,力气大到恨不得把她的腕骨捏碎。
狭长眼眸逼出几分狠戾,他一字一句:“不然我绝对会弄死你。”
“周嘉让!”眼见事态发展不对,闫振平过去把人拉开,头疼不已,“你也想挨处分是吧?办公室是给你打架的地方?”
听到“处分”二字,温书棠脸色一变,在后面偷偷他衣角,小声提醒:“别打。”
周嘉让这才松了手。
闫振平灌了口菊花茶,勉强将火气压下,对祝思娴说:“这样吧,这件事影响也比较恶劣,把你家长请来学校一趟,我和他们聊聊。”
“他们早就离婚了,一个在伦敦,一个在日本,我也联系不上。”祝思娴轻飘飘地说,“主任如果您能找到他们的话,记得也通知我一声。”
闫振平和艺术班的班主任求证,发现事情确实如此,无奈只能放弃这个方案,不过证据都摆在面前,倒也没有再辩驳的余地,他干脆当场拍板:“除去全校通报外,停课半个月,并且记大过一次。”
“祝思娴,你和温书棠同学道个歉。”
“道歉?“
仿佛听见了什么荒唐的话,祝思娴冷笑:“做梦吧,歉我是不会道的,至于处罚,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完她就要往外走,但却被周嘉让再一次拦住。
闫振平以为他又要闹事,一口茶差点呛住,眯起眼睛:“周嘉让。”
“放心老师。”周嘉让单手抄兜,一副浑不吝的模样,“不动手,就有一句话要对她说。”
他视线紧盯着祝思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缓缓启唇:“别忘了那晚我对你说过的话。”
“怎么才停课半个月,这处罚也太轻了吧,为什么不能直接开除啊!”
校外的面馆里,谢欢意一边用力嚼面一边愤愤吐槽着。
“没办法。”许亦泽叹了口气,在一旁开导她,“学校也有自己的规定嘛。”
谢欢意翻了个白眼,又想到什么:“对了,另外一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哦对,余莉。”她抬眼看向温书棠,“棠棠,你认识她吗?”
温书棠顿了下,然后才点点头:“认识。”
“我们之前在同一个初中,嗯......闹过一点小矛盾。”
矛盾的具体内容,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讲,毕竟这算不上光彩的事,她羞于说出口,也恨不得身边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是没想过余,只是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两年,这两年间都是风平浪静,并且他们现在又不在同一所学校,她应该不会大费周章地来找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余莉会和祝思娴认识。
她也不敢去想,未来是不是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更不敢想,如果余把那些不光彩暴露出去,她会不会又像从前那样,陷入被人孤立唾弃的余地里呢?
“哎呀别想了。”
许亦泽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这不是还有阿让呢吗,他肯定不会让棠妹受委屈的,咱们就不用操心了。”
“你不是想试试隔壁新开的奶茶店吗?”许亦泽把话题转移掉,“想喝哪个,今天我请客。”
谢欢意狐疑地看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许亦泽你居然主动请客?”
“你这话说得。”
他嘶一声,在他眉心戳一下:“哪次去商店不是我给你结账,谢欢意你还有没有良心。”
谢欢意装听不见:“我要喝茉莉奶绿,常温七分糖。”
“棠妹你呢?”
温书棠心不在焉:“和欢意一样吧。”
许亦泽推门离开,谢欢意把最后一点面吃完:“棠棠,周嘉让干嘛去了?”
温书棠啊了声:“他说他有事要回家一趟。”
谢欢意哦哦两下,压低声线八卦道:“你们两个??和好了?”
“嗯嗯。”
“那周嘉让有没有给你表白?”
温书棠被她这个问题呛到,捂着嘴巴咬了好几下:“欢意你说什么呢?“
“啊?没有吗?“
她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失望,下一秒却又激动起来:“不过我现在能确定了,周嘉让肯定喜欢你。”
“你是不知道,那天我们找不到你,周嘉让简直都要急疯了,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着急过。
“真好啊。”她兀自感慨一声,“那你们现在这就是双向暗恋了,我是不是可以提前磕cp了。”
温书棠面子薄,推推她胳膊:“欢意你就别乱说了。
回学校的路上,刚拐进碑亭巷,许亦泽接了个电话,听完对面的话后,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句。
“我靠。’
谢欢意疑惑:“怎么了?”
“刚才有个朋友告诉我,说阿让去职校那边把人打了。”
“打人?”谢欢意一时没明白,“他不说回家吗?他打谁啊?”
“还能有谁,肯定是推棠妹那两个男生啊。”
温书棠被这两句话定在原地。
不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朝着职校那边跑过去了。
风声自耳边呼啸,温书棠很少去职校那边,路线不是很熟悉,拐错两次才勉强找到。
绕过最后一个路口,她在马路对面看见了周嘉让。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拉链半敞着,漆黑的额发被风吹得凌乱。
路灯在这一刻刚好亮起,昏黄光线将他身影拉得很长。
“棠棠?”
“周嘉让。”
两道声线交叠在一起。
周嘉让没再说话,走到她面前:“你怎么跑过来了?”
“吃过晚饭了吗?刚吃饭就跑,对身体??”
温书棠仰着头打断她:“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他没否认:“嗯。’
“受伤了吗?”
“嗯。”
“疼吗?”
周嘉让本想说“不疼”,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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