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将沉闷的校园唤醒,太阳难得从云层中钻出,小商店里人群熙攘,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香气。
许亦泽从货架上捞了瓶橘子汽水,回过身,看见周嘉让站在另一端,半弯下腰,拿走放在底层的最后两盒白桃牛奶。
收银台前长队如龙,行进速度缓慢。
许亦泽胳膊搭在周嘉让肩膀上,向前凑近,盯着他侧脸看。
黑眸冷淡扫过,周嘉让嫌弃地把人甩开:“你又抽什么疯。”
“你今天心情好的也太不正常了吧,中彩票了?”许亦泽满脸疑惑。
周嘉让没接话,鼻腔里懒懒地哼出一声。
“真中了啊?”许亦泽抵了抵他肩膀,欠欠地折起眉毛,“那这不得和你的好兄弟分享一下。”
周嘉让忍不住笑骂:“你肤不肤浅。”
“诶,这怎么能叫肤浅呢。”
插科打诨后,许亦泽收起那股不正经的劲儿,朝他手里的牛奶抬抬下巴:“老实交代啊,你这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
“这就有情况了?”周嘉让耷着眼,睫毛落下一层阴影,随意把纸盒转到另一面,才发现包装上还画着个卡通兔子的图案。
他无声勾唇,吊儿郎当道:“我喝牛奶犯法啊?”
“不犯法。”许亦泽咬重字音,一字一顿地强调,“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六岁认识你开始,就没见你喝过这玩意。”
眼皮都懒得抬,他用拇指轻蹭着那块图案:“最近就想喝了。
“我长身体,不行啊?”
许亦泽被敷衍得气笑了:“您都188了,还想长到天上去是么。”
周嘉让嗤笑:“你管我呢。
队伍终于排到他们,机器发出滴的一声,收银员扯下小票:“一共十二。”
扫码付完款,两人从超市里出来。
许亦泽一副看透的表情,接上之前的话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那天我过生日,你一个劲儿往人小姑娘身边凑。”
“换做其他人,别说挨着坐了,你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后面唱歌那阵,直接一起消失了。”他一件件罗列着,“还有那条朋友圈,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
许亦泽啧啧两下:“你就继续装吧。”
“不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怪腔怪调地揶揄起来,“周嘉让你怎么这么怂啊。”
“是,你不怂。”
周嘉让斜乜他一眼,不讲情面地揭他老底:“去年十七班那个体育生给谢欢意送情书,也不知道是谁,一边说着不在意,一边费尽心思打听对方,一边赖在我家喝了一周闷酒。”
许亦泽:“…………”
另一边,温书棠一下课就被谢欢意拉着研究昨天发的英语周报。
其中那篇完形填空,是医药相关的说明文,生词难句比较多,谢欢意读了四五遍还是没懂,一知半解地做完,错误率高得让她怀疑人生。
“棠棠快来救我。”她苦着一张脸,趴在桌面上发出求助。
笔尖勾勾画画,温书棠从头开始,逐句帮她分析,如果见她神情茫然,便倒回去耐心地再来一次。
“现在都明白了吗?”
谢欢意用力点头,伸手把人抱住,脸颊贴在她肩膀上:“棠棠,你好厉害啊。”
温书棠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哪有。”
“当然有!”谢欢意接得干脆,“刚才我问了一圈人,大家错得都挺惨的,你才错了一个,就不要再谦虚了嘛。”
温书棠忽而想起周嘉让中午对她说的话。
就像抛砖引玉,在此刻终于形成闭环,恍然间,有种从死胡同中找到出口的畅然感。
“诶对了。”谢欢意直起身子,把恼人的作业塞回课桌,“棠棠,你这周末有时间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街?我想买几件新衣服。”
温书棠一瞬犯难,牙齿咬着唇肉:“对不起啊欢意,我周末......”
大概是心虚作祟,她声音越来越轻:“已经有其他安排了。
谢欢意啊了声,遗憾地瘪瘪嘴:“那好吧。”
周日这天,温书棠醒得很早。
其实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周嘉让那句“要不要一起”不断在耳边回放,刺激神经也跟着一遍又一遍兴奋。
耳根烫得厉害,心跳怦怦震在耳边。
时间刚过七点,温书棠翻身下床。
温惠正在给客人改衣服,见她从卧室里出来,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会吗?”
温书棠摇摇头:“不困。
“不困也多躺会嘛。”温惠担心地多唠叨了几句,“平时上学就够累的了,周末还不好好休息一下。”
吃过早饭,收拾好书包,温书棠在衣柜前陷入纠结。
那件白色卫衣略为素淡,挂在一旁的米色衬衫又过于花哨,拿起另外一件,比在身前,还是觉得不太满意。
后面连温惠都感到奇怪,从沙发那边偏头看过来:“怎么了恬恬?”
“你都在那站了快二十分钟了。
“没事姐姐。”
她有些慌乱地答话,最终选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衫,又把头发编成侧麻花,斜斜放在左肩前。
出了房间,温惠看见她,眼前一亮,抬手捏捏她的脸,故作惊讶道:“这是谁家妹妹这么漂亮呀。”
耳后蒙上一层红晕,温书棠扯她衣角:“姐。”
知道她面子薄,温惠弯眼笑笑:“好了,不逗你了。”
温书棠用手背在脸上贴了下:“那我出门了,姐。”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们俩约的九点,在市图书馆门口见面。
周嘉让本想到楼下来接她,但延龄巷离这边很远,温书棠不忍心让他折腾,再三劝阻才打消这个提议。
外面仍阴翳着,乌云沉沉压下,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风也凛冽,寒凉中挟满潮汽。
任谁看都是一片沧寂。
可落在温书棠眼中,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如油画般明媚至极。
46路到站,刷卡登车,温书棠靠窗坐下,忽然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座位,熟悉的广播………………
记不清多少个清晨,她也像现在这样,在颠簸中翘首以盼,期待能见到他,哪怕只有一眼。
而这一次,她要去赴他的约。
报站声响起,温书棠从后门下车。
她特意提早出的门,距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便站在馆前的台阶上等周嘉让。
但半小时过去,那道身影都迟迟没有出现。
冷气钻进袖口,顺着胳膊蔓延到全身,温书棠瑟缩了下,动了动发麻的双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置顶头像发去一条消息。
【My:你出门了嘛?】
眼睫稍颤,想了想,她又长按选择撤回。
也许他是还没有睡醒吧。
毕竟对于早七晚九的高中生来说,睡眠和娱乐可谓是最奢侈的东西,每到休息日,身边人都会抓紧一切时间补觉,谢欢意也是常常睡到下午才回她消息。
那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吧。
嘴唇向内抿了抿,温书棠摁灭屏幕,只身进了图书馆,在三楼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空位。
她在右侧坐好,把书包放在另一把椅子上占位。
馆内一片静谧,书页翻动声和写字时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
在一众埋头努力的场面里,温书棠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课本摊开放在面前,明明是看过很多遍的知识点,这一刻却变得好难懂,代入公式写写算算,最后却得出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温书棠轻轻摆头,试图让自己集中思绪。
又一次失败后,她认命地上作业,到阅览区借了一本散文翻读。
分针点滴划过,到了午饭时间,不少人拉开椅子起身离开。
温书棠偏过头,眨了眨干涩的眼,落地窗外的天色更加浓重,层层叠叠的铅云交错翻涌。
她没忍住去解锁手机,聊天框依然空荡荡的。
图书馆里的WIFI信号不好,她有些执拗地换成移动数据,下拉刷新好几次,可结果却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还没醒吗?
还是说遇见什么事了?
指尖掐进掌心,她对着身旁拍了张照片,轻触发给周嘉让。
【My:我在这里给你留了位置。】
后面没过多久,雨珠似冰锥般轰然砸下,玻璃上绽开一大片透明水花。
温书棠正在写语文试卷,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为是周嘉让到了,她连忙回头,结果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你好。”女生压低声线,指了指那张空椅,礼貌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温书棠牵起唇角,笑得僵硬:“嗯,有的。”
“啊。”女生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
等写完那张卷子,她找出包中单词本,刚准备翻开,突然嗡嗡两声??
怕错过他的消息,她没有设静音,而是开了振动模式。
温书棠拿过手机,因为太过着急,输密码的时候还摁错了几个数字。
视线定格在那个红色圆圈,心脏又一次被重重落在地面。
原来只是一条公共新闻。
对面女生的杯子不慎打翻,伴随玻璃的碎裂声,里面澄着液体在桌面上迅速扩散,幸亏她及时用抽纸压住,才没有造成一场后果严重的洪灾。
可有些东西没能被压住。
失落感于骨缝中滋生,冲破种种桎梏,流窜遍布在四肢百骸间。
温书棠去到洗手间,接了捧冷水扑在脸上,勉强没让表情失控得太难看。
等再回去,她的书包被扔到桌面上,而那把预留给周嘉让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妆容精致的长卷发女生。
许是感受到她迟疑的目光,她转过身,横眉鄙夷道:“我都在旁边看好久了,这里根本就没人坐。”
“我看就是你一个人想霸占两个座位吧。”
不顾这是公共场合,她不仅没有放低声音,反而尖着嗓子,整层楼都回荡着她的质疑。
不少人好奇地朝这边看。
温书棠瞬间生出些如芒在背的窘迫,不知如何解释,也说不出什么反驳,面颊涨得通红,只能埋头道了句对不起,然后收好东西快步离开。
夜雨下得酣畅。
从图书馆出来后,温书棠没急着回家,心思很重地拐进延龄巷。
站在68号门牌旁,她犹豫许久,裙摆沾了雨,湿湿贴在小腿上,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听起来像自欺欺人,但她依然说服自己,也许是临时有事,周嘉让忙着解决,所以才没顾得上这边。
谁都无法预料意外的来临,偶尔一两次失约,这是人之常情。
但那晚她睡得很不踏实,反反复复一直在做噩梦。
梦的内容很混乱,只隐约记得与周嘉让有关,等醒来时,她惊起满身冷汗。
早上七点十五,温书棠准时踏进班级。
谢欢意看到她吓了一跳,嘴巴惊成O型:“棠棠,你昨晚是不是熬夜学习了啊?”
温书棠懵着没懂:“什么?”
“你这黑眼圈。”谢欢意在她眼下轻轻碰了碰,神态极其夸张,“都要掉到下巴上了。”
温书棠揉揉眼尾,含糊其辞:“没有,可能就是没睡好吧。”
她本以为能在学校见到周嘉让,可直到第三节课结束,身后那个座位都空空如也。
午休时,三人到小食堂吃饭。
谢欢意去二楼买奶茶,餐桌上只剩下她和许亦泽两人。
睫羽抬起又落下,琥珀色瞳孔中眸光频闪,温书棠捏着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许亦泽。”
男生抬起头,将嘴里食物囫囵咽下:“诶,怎么了棠妹。”
“你知道......”她话语停顿几秒,还是继续往下,“周嘉让他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啊?“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许亦泽猝不及防被呛住,动作了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说阿让啊。”他拿起手边的可乐,仰头灌了几口,“我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这周末我一直在家睡觉来着,都没怎么和他联系。”
“不过他以前也经常翘课的,阎王爷没少因为这个和他发火,也就是这学期,他来学校的次数才多一点。”他大大咧咧地笑着解释,“估计就是不想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棠妹你不用担心他。”
这番话不但没有让温书棠心安,忧虑反而越来越重。
直觉告诉她,周嘉让肯定是碰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那天下午,她始终浑浑噩噩的。
连最擅长的英语课都无法集中,如同被抽干了魂魄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第一个冲出教室,连桌上笔盖都没合,径直就朝着校外跑去。
谢欢意都被惊了一下,望着她背影喃喃:“棠棠这是干嘛去了啊......”
延龄巷离学校只有一条街,那条路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杂音在耳边呼啸而过,冷风似利刃般剜在脸上,她无暇反思自己是否过于冲动,只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闯过红灯路口,熟悉的门牌再次出现在眼前。
胸腔剧烈起伏着,这次她没再犹豫,抬手摁响门铃,细软的声音湮没在寒夜里:“周嘉让。”
“你在家吗?”
数秒后,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浸。
难道他不在家吗?
温书棠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他的电话,冗长忙音过后,听筒中唯有一句冰冷的“暂时无法接听。”
她不知道该去哪,不死心地守在门外,寒气吹得她手指发,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再打一通电话时,咔哒一声??
门开了。
房间里很暗,半盏灯都没有开。
周嘉让一身黑衣,额发凌乱,神色恹恹地站在门前。
温书棠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浑身上下写满戾气,五官线条凌厉收紧,肤色几乎冷得人,黑眸中充斥着毫不遮掩的漠然与疏离。
“你怎么来了?”
嗓音如被火灼过般嘶哑,周嘉让静静看着她,眼神由冷淡,一点点变成抗拒。
像淬炼过的利刃,心口倏地被刺痛了下。
温书棠觉得呼吸困难。
其实他们之间站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能看清他脖颈起伏的青筋,能听见他震在耳畔的心跳。
但她还是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她肩膀,用力将她推开很远一段距离。
“............“
问题梗在喉咙,温书棠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也没再给她机会。
周嘉让掀起眼,嗓音淡淡。
“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