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方永智和江心洲沿着小路向村外走去。远处是一条铁路,它就是通坨线,从北京到秦皇岛可以走北边的京秦线,也可以走南面的通坨线。 “这里有我童年和少年的记忆。” 俩人登上陡坡,来到铁道中间,沿着铁轨向东而行。方永智一边走,一边无不感慨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智哥,当初修这条铁道的时候,村子里是不是很热闹?” “是啊,铺轨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跑过来围观,就像看大熊猫一样。” “那年你多大?” “我上初中,我和小伙伴们每天放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铁路上看工人们铺轨。” “如果我也在这儿的话,那群小伙伴中一定也有我。” 江心洲觉得他和方永智是一对打不散的兄弟,谁都无法离开对方。 “那还是劝你不要生在这儿。” “为什么?” 江心洲十分诧异。 “因为铁路通车的第二年,这里就发生了大地震。”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53.8秒,唐山发生了7.8级强震,这场地震仿佛就在方永智的眼前。脚下的铁轨被甩得七扭八歪,就像面条一样散乱地躺在铁道上。而方家村更是化作一片废墟。 “智哥,那你是怎么逃生的?当时受伤了吗?” “震前我一无所知,只是觉得有点异样。地震前的晚上,我和弟弟到邻村看电影,记得电影名字叫《车流滚滚》。不知为啥,这个电影老是出毛病,最后也没放映成功。我和弟弟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奇怪的是,家里的鸡鸭狗都不进窝,猪圈里的猪也哼哼直叫,显得很烦躁。” 方永智和江心洲沿着铁轨,一边走一边聊着。 “回家后我就睡了。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突然被什么卡住了,一动不能动。” “智哥,是房子塌了吗?” “是的。我想把头抬起来,却发现头会撞到上面的木头。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房子倒了,是地震。在这之前,我从没听说过地震,也不知道地震是什么东西。” “智哥,那你是怎么爬出来的?” “那时,我才十四岁,特别天真。我以为只有我住的房子塌了,其它人家都安然无恙。我和我二哥、三哥住一间屋,大哥和大嫂住一间,我父母住在另外的宅子里。我大声喊 二哥,快去叫爸妈来救我们。 其实,我并不知道,父母的房子也塌了,还有,我二哥头上全是血,下半身埋在瓦砾中。而我三哥那会被埋在废墟中,奄奄一息。” “那后来呢?” “后来,是我父亲和我大姐过来,把我从废墟中拔出来。我被檩子和房盖压在下面,幸好我在两个檩木之间,有足够的缝隙供我生存,不然我早就死了。二哥因为地震的巨大震波和冲击波被甩到了房子外面的三米远的地方,他的头被瓦砾击中,下半身埋在瓦砾中。” “三哥最后怎么样了?” “我父亲和姐姐把他从瓦砾中抠出来,放到一块礁子板上,那时他快没气了,是憋的。过了好久,他突然喘了一大口气,又活过来了。” “啊,这么惨吗?” “我们家算不上惨,比我们家惨的太多了。那场大地震夺去了我们村近两百条生命,我的好几个同学都在地震中死去。” 说到这儿,方永智声音有些哽咽。 过了好一会儿,俩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前行。 “心洲,说句笑话,你知道我被救出来时有多么尴尬吗?” 方永智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什么尴尬?” “我父亲把我从废墟里救出来时,我身上一丝不挂。” “啊?智哥!” “我那时已经十四岁,身体开始发育,下面的毛已经像韭菜一样成片了,密密麻麻,你知道,农村生活条件艰苦,什么都很简陋,穿的更是奇缺。所以,我从小就没有内衣内裤,根本不知内衣内裤是何物。” “这么一说,确实尴尬。后来呢?” “我姐找来一件衣服,披在我腰间,算是帮我临时遮挡一下。四周全是废墟,我的衣服早就不见了。” 俩人这会儿快走到站台了。 小站不大,只有一栋灰色的站房,是小平房,西面的外墙上明显有一道裂缝,不过,这房子因为是砖混结构,强度高,并没有在地震中倒塌。而村里的房子大都是砖石结构或者用土坯垒的墙,没有抗震能力,不堪一击。 方永智和江心洲走到站台上,在站房前溜达着。站台的工作人员和方永智打着招呼,虽然工作人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对村民一直很友好。以前方永智没去县城读书时他经常跑到站台上来玩,看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指挥列车,看他挥动手中的旗子,给列车发出启动的信号。 这时候,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铁轨上,洒在站台上,到处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