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开锦绣苑。一路摸黑,悄声来到沈青青所在的海棠院。
正巧遇上刚刚顺利取到血、关门欲走的沈怀安。
沈南枝一眼瞅见屋内昏迷的沈青青,急得扒着门缝就想往里冲,却被沈怀安一声厉喝止住了脚步。
“够了!”沈怀安瞪了她一眼,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声音压得极低。
“东西已经到手,别再惹是生非,她如今可是太子妃!”
沈南枝闻言,心中的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泪汪汪地望向沈怀安,哽咽泣道。
“呜呜呜,爹爹,我被侯府骗得好苦!如今还要在这儿做戏为他求血续命。沈青青倒好,不过是取她点血,却严防死守到让娘亲亲自给我下药,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沈青青被剧痛刺醒,半睡半醒间,正好听到门外沈怀安与沈南枝的对话。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却听门外沈怀安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怒骂。
“孽障!你还敢怨别人?若不是你一年前一心想攀高枝,不惜给宋文璟下药,也要借‘冲喜’之名携恩高嫁,又怎会有如今这一切?”
依稀落入沈青青耳中的低语,宛若惊雷,让意识不清的她瞬间又清醒了几分!
不待细想,便听门外的沈南枝满心不服,据理力争。
“这如何能怨我?当日,护国寺外,明明宋文璟已对我动情,是那顽固的忠信侯百般阻挠,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谁知他竟如此不中用,不过是寻常剂量,就要死不活的了!”
沈南枝声音里满是对别人的指责,丝毫听不出悔意,气得沈怀安也顾不得身份,勃然大怒起来。
“分明是你学艺不精,用错了药,差点收不了场,现在还有脸在此大放厥词!”
他越说越气,到最后几乎是怒吼出声。
“你真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吗?”
骂完,他一把将手中的血瓶狠狠塞到顾氏怀里,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自己看着办!”
听到这里,沈青青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幕幕过往的画面,半晌,才终于拼凑出自己替嫁冲喜的全部真相。
一年前,沈南枝还是个热衷于佛堂礼佛、当街施粥的虔诚信女,乐善好施的名声传遍了京城。
她的善举引来了众多倾慕者,其中就包括忠信侯府的世子宋文璟。
沈南枝看重忠信侯府的门第,更看重宋文璟对自己的深情。一门心思想要嫁入侯府,成为世子夫人。
然而,忠信侯却迟迟不肯松口答应这门婚事。
久等不成的沈南枝开始自己筹谋。
她先是偷偷给宋文璟下药,待他发病之时,再跪请冲喜。既让侯府上下对自己感恩戴德,也让世子被自己的不离不弃所感动。
待她嫁入侯府,再慢慢将宋文璟体内的毒素拔除,一跃成为治好侯府世子的大功臣,从此顺风顺水。
原本计划得很好,可她下药时没掌握好分寸,用超了剂量,竟让毒性入了骨髓,宋文璟因此一病不起,命悬一线。
知道的时候,沈南枝应该已经向宋文璟表露了想要冲喜救人的真心,因此忠信侯才会屈身上门,亲自向沈府求娶。
然而,当沈南枝得知宋文璟的真实病情后,她反悔了。
这才有了整个沈家逼迫自己替嫁冲喜,在侯府割血剜肉一整年的遭遇。
当然,整个过程,沈怀安也并不无辜。
他靠顾氏娘家的资助发家,可走上正轨之后,又嫌弃皇商只有银钱,没有势力。
慢慢地,他将贪婪的目光投到各世家身上。
奈何多年筹谋,一直没有取得进展。
沈南枝意外攀上侯府世子,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非但不会阻拦,甚至还默许了顾氏母女俩的各种骚操作。
只是没想到,沈南枝竟不知轻重,差点要了宋文璟的命。
后来,忠信侯亲自上门求娶,沈怀安干脆将错就错,将有救人能力的自己顺势推了出去。
一来,他对自己的医术和“血”都有信心;二来,也是怕得罪了世家,断了他的前程。
原本,一切都朝着沈怀安期待的方向发展,自己尽心尽力救好了宋文璟。
按理说,这样的百年世家,不可能对救命之恩无动于衷的。可偏偏宋文璟是个痴情种,认准了沈南枝会对他不离不弃,便自然而然地将替嫁一事全都怪在自己身上。
哪怕被千夫所指也要休妻,为沈南枝挪出位置。
他以为替嫁冲喜是自己处心积虑算计来的,却没想过,以沈南枝和顾氏的手段,如果真心想嫁他,又怎会让自己一介孤女抢了去?
直到这一刻,沈青青才意识到:被休那日,沈怀安虽颠倒黑白,但有一句话却是真的。
他唯一算错的,的确是侯府世子对沈南枝的真心。
正是这点真心,让沈怀安重新看到了希望,也短暂地让沈南枝动摇了。
尤其是在当她得知被赐婚的人是自己后,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看起来已痊愈的宋文璟。
两只精于算计的千年狐狸,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侯府也留了个心眼。
机关算尽过后,父女俩齐齐跳入当年亲手挖下的火坑里。
直到大婚那日侯府真的动了怒,沈南枝才反应过来——没有了宋文璟,她什么都不是。
她的医术治不了病;她的血也救不了命!
更要命的是:侯府很快就会发现她一无是处。
到那时,她将彻底沦为弃子,一辈子在侯府受尽冷眼与磋磨。
所以她不得不铤而走险,不惜将自己哄骗回家,也要取血为宋文璟续命。
可这靠“偷”得来的一瓶血又能支撑多久?
想到这里,沈青青只觉身心都已疲惫到了极点,强撑起的意识再次涣散,只能任由自己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门外,沈怀安已气呼呼地回了怀仁堂,重新躺回了病榻上,继续装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仿佛自己真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而顾氏正小心翼翼地将血瓶交给沈南枝,还不忘低声嘱咐,“这东西至关重要,你一定要小心保管。”
沈南枝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血瓶紧紧地揣在了怀里。
随后,顾氏找了几个心腹将双腿发软的沈南枝塞进后门处的一顶轿撵之中。在夜色的掩饰下,匆匆离开了沈府。
夜色渐浓。
锥心之痛如潮水般袭来,沈青青瞳孔猛地一缩,终于彻底转醒。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苍白而纤细的手腕上。
那里,一道深深的割痕犹如黑夜中撕裂的伤口,狰狞而刺眼,鲜红的血迹虽已凝固,却仍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剧烈的疼痛让她完全清醒,愤怒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还是被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