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公堂场景内,道具大哥们正在红红火火的忙碌着。
若不是临近夏末,天气已然开始转凉,光蜀中的闷热便够他们受的。
叮叮当当。
嘎吱嘎吱……
敲打,锤击,磨锯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漫天灰尘中,张远甩了甩胳膊,捂住口鼻,紧走几步,便要往外躲避。
可就在他要走没走的当口,却是突然一愣,随即停下了脚步。
“嘶……”张远拧眉沉思。
他刚才从一位正在制作公堂内皂吏使用的水火棍的道具大哥身旁路过。
这位大哥正拿着一堆木棍砍砍锯锯,打算将木头都调教成一边长短,方便拍摄使用。
可是……
“他拿手里的那根棍子,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啊?”张远挑了挑眉,下一秒便是面色大惊!
他猛然转过身去,眼见着身后这位大哥拿着一柄钢锯,正朝着一根周身光亮,温润如玉的木棍下手。
那锯子已然触碰到了棍身,只需用力喇上几下,便能截出一段来。
张远想张嘴喊停,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的手太快,但快不过他的脚!
那位正在下锯的道具大哥只觉得自己面前好像挂起了一道狂风,呜呜做响。
他心说,咱这地方是室内,哪儿来的妖风阵阵。
刚打算抬起脑袋,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黑影,朝着自己的面门袭来。
只听到“呼啦”一下子!
大哥双眼瞪大,鼻尖一凉,呼吸停滞,顿觉胸口一闷,然后……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道黑影蹭着自己的脸颊略过,并未伤及分毫,反倒是无比准确的踢在了自己右手中的钢锯之上。
帕拉一下,锯子在强大的力量下被瞬间踢飞,刃口朝外砸到一旁的砖墙上,竟生生嗑出了一道印痕。
若被击中的并非砖块而是人腿,恐怕此时已然鲜血直流。
这还没完,锯子一飞,道具大哥的手臂本能的往后一缩,手肘砸到了棍子的后半部份。
木棍就是杠杆,一头下压,另一头便应声弹起!
砰的一声闷响!
道具大哥怪叫一声,随后双手抚额,爆头痛呼。
“哎呦妈呀!”
“疼死我了!”
“杀人啦,杀人啦!!!”
“演员打人啦!”
道具大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看到面前刚刚收起腿来的张远后,赶忙大叫。
他这一叫,便引的周围众人纷纷抬头,不出几秒,便都围了上来。
在剧组中,导演和演员是上下级关系,可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却并非如此。
当然,若是大明星,导演都给面子,客客气气伺候的那类,工作人员自然也会客气对待,饭碗还是要的。
但若是关系一般,剧组内敢与演员叫板的工作人员也并不鲜见。
如今,张远被一帮大汉团团围住。
真正的左右为男,满身大汗。
这些人都是道具和场务,皆是能搬能扛的壮汉。
不少道具大哥都是木匠出身,手臂肌肉发达,骨节粗大,普通人若是挨上一拳,应当会获得及其良好的睡眠,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额头被棍子砸到的那位一喊演员打人,这些位便红着眼珠将他围在了中间,个个面色不善。
他们认得张远,也知道他与导演关系不错。
可即使如此,你也不能说打人就打人呐!
哪怕是大明星,欺负人?
就不行!
应当说,剧组这帮大哥还是很团结的,张远看了甚至有些欣慰。
“可比成天勾心斗角,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子的演员质朴多了。”他感叹道。
虽然被那么多人围住,可他却丝毫不慌,反倒是慢条斯理的说道。
“首先,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你没打我,我额头上的包哪儿来的!”道具大哥边咧嘴抽着凉气,便愤愤的回道。
“你是被棍子砸到的,而我踢的是锯子,毫不相干。”
见对方还要张嘴,他立马接道:“其次,我想问问你,知道这根棍子的来历吗?”
“不就是根破棍子吗?”
“就是,就是!”
“难不成,你觉得一根棍子比咱们人都金贵?”
“你们演员也太不把我们当人了!”
一遇到这种场面,比会有人挑起阶级对立,给别人乱扣帽子,张远都习惯了。
“你们不懂,我便教教你们。”
他抬起脚来,用脚尖轻轻一带,那根棍子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这根棍子,他的材料叫稠木。”
“《天工开物·漕舫》中有云:“关门棒用稠木、榔木。”
“这种木料,不似松木,榆木,橡木那般常见,明显与你们用来制作道具的松木之地不同。”
“我们不管这个,什么木头有啥关系!”领头的道具大哥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种木料做家具,工具都不合适,它在古代,最常见的用法,便是制作长枪的枪杆!”张远毫不理会,继续淡定的说道。
“你们看这根棍子,通体包浆,油润无比,明显经过了多年的使用。”
“且一头被微微磨细,显然,被磨细的这端是用来安装枪头的。”
张远转头看向那位倒地的道具师,双目如鹰,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的他一阵心寒。
“这根木棍,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关你什么……”
“说!”
对方还想狡辩,却被张远一声厉喝给吓的缩了脖子。
“库房角落里用布包着,我看粗细合适,便拿来了。”这位道具师毫不在意的回道。
“剧组做道具便能乱拿嘛,我告诉你,这是根枪杆,而且还是于承惠老爷子的枪杆!”
张远他们不服,听到于承惠的名字,这帮大哥立马安静了下来。
人的名树的影。
于承惠名声在外,又是武术行家,道具们也明白,习武之人的兵器是不能随便碰的,那是人家的命根子!
“这杆枪跟着老头快30年了,饱经风霜,刚才却差点被你给锯了。”张远面带怒色,一字一句的说着。
咕咚!
地上这位咽了咽口水,心里一凉。
他又不懂,剧组赶工,他着急找材料,便随手拿来了库房中的木棍。
见差了几根,便四处找寻,心想不就是根棍子,定是没人要的。
现在才明白,自己差点犯了大忌讳!
若是真把这枪杆给锯了……自己在这行,怕是也混到头了。
道具组的领头大哥张了张嘴,稍加思考后来到地上这位身旁,朝着对方的屁股就是一脚!
“甘霖娘,给我起来道歉!”
“要没有人家这一脚给你止住了,你个龟孙今天就得滚蛋!”
这位也顾不上额头上的大包了,赶忙弓腰抱拳:“不好意思,我错了,我激动了,一时没弄明白……”
张远却摆手摇头:“没事,倒是你的伤不打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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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头的吵闹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本就被剧组的几次意外整的杯弓蛇影的王新明一路小跑便赶到了现场,挤开人群便往里进。
蛋疼的计春华也半走半跳的跑了过来,果然华夏民族爱看热闹的本能是刻在基因里的,他都这样熊样了还不忘踮着脚吃瓜呢。
于承惠老爷子见人都往这儿跑,便也来了。
老头年纪虽大,但耳聪目明,在人群外一眼便看到了张远手中的枪杆,赶忙几掌推开人群,来到了他的身旁。
“这是我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于老爷子一把拿过枪杆,紧张兮兮的问道。
领头道具大哥还是上道的。
见张远非但不责怪他们,还关心起受伤这位,觉得这年轻人在他见过的演员中人品当属上佳,便在此刻主动站了出来,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
于承惠一听自己的枪杆差点被锯!
本来身体挺好的老头抬手一捂胸口,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撅过去。
这杆枪跟了自己小三十年,真是当孩子般看待。
老人念旧,念的其实不是物件,而是睹物思人,怀念属于自己的旧时光。
他看到这杆枪,便能想到自己拿日夜苦练的岁月,寄托着自己的无限情感。
老头上下检索,在枪杆尾部向上约30公分的位置,看到了一条浅浅的锯痕,立马心如刀绞,比自己挨一刀都难受。
用粗老的手指摸了摸这条白印,心中在滴血。
可老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开口道:“我之前用着老打滑,现在有了这道痕迹,刚好能防滑。”
还不忘给道具师解围呢。
张远心中赞叹,老爷子的武艺和武德都当得起一个侠字了。
于承惠侧目看了看张远,又看了看这道伤痕,心知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
若没有这小子“临门一脚”,自己这老伙计怕是要残。
【收到来自于承惠的感谢,剑术基础3,回马枪技巧6,枪术基础4,步法技巧2!】
王新明导演一看老头没发飙,便赶忙挥手示意:“散了,都散了!”
“该干活干活,别看了。”
导演发话,众人得听,很快便坐鸟兽散,计春华老师则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
“于老……”
“没事,伤的不重,基本不影响。”于承惠虽然心疼,但也只得接受现状。
“走,你俩陪我试试,看看有没有暗伤。”
说着三人便缓缓来到了无人处。
为啥要缓缓呢。
这要是为了等待计春华,这位现在走路和得了脑血栓的隔壁吴老六一样。
三人停步,来到一处废弃的残墙前。
于老提起枪杆,双脚一踏,便用力舞了起来!
哗啦啦风声阵阵,地上的枯叶竟在老头的带动下翩翩起舞。
张远见过吴惊使枪,又快又狠,让人眼花缭乱。
可老头则完全不同,无论是手上还是脚下,突出一个字,稳!
手法和步法看着都非常简洁,一步便是一步,没有太多花哨的动作。
出枪动作也没有上下翻飞,一下就是一下,如钉锤相击,看出不任何花哨来。
可张远却明白,老头的枪法才是真恐怖!
他已经摒弃了一切虚招,出手便在实处。
一旁计春华看了眼张远,见他眼神闪动,明显看出了精髓所在,心道这小子运气真好。
老头说是试枪,其实明里暗里,就是在打给他看,算作刚才救下他宝贝枪杆的回报。
这种机会太过难得,一般人求都求不到。
正在这时,老头背过身去,一手提,一手带,双臂同时发力,划出的轨迹如同两个正圆。
枪杆沿着这条规矩越过他的肩头。
地及腿,腿及腰,腰及手,手及枪!
张远还未彻底看清,老头便使出了一招极为正宗的回马枪,狠狠的钉在了那道残墙之上!
呼……老头收手收势,又掂了掂枪杆,终于点点头,撇了眼若有所思的张远:“还不赖。”
“试的差不多了,走吧。”老头手握枪杆,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而张远则目光凝重的看向那面残墙。
此时的墙上,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凹陷,足足没入墙体一公分有余。
以这凹陷为原点发散出无数纤细的裂纹,如蛛网密布,像一只鬼眼在凝视着他。
墙裂了,但没倒,可见这一击势大力沉的同时,却将力量完全击中在了一点上。
要知道,这只是枪杆,可没上枪头!
“这要是杵在人身上……”张远抿了抿嘴。
“星爷说的果然没错。”
“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