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难免得罪人。
但用这种方式置赵孝骞于死地的仇人,委实不多见。
赵孝骞实在想不到,究竟多大仇多大怨,让仇人不惜把朝廷军队拖上当垫背,也要弄死他。
理论上,他那个尤喜勾搭有夫之妇的活爹,才有可能把人得罪得如此彻底,可他赵孝骞没干过这事儿啊,凭啥?
不得不说,这场伏击很完美,敌人将每个细节都算计到了。
必经的峡谷,山腰上早已准备好的乱石,帅旗通过的时机---」·
每一步都算得非常精准,若非陈守建议让帅旗出去试探一番,恐怕此时三万将士要准备给赵孝骞收尸了。
他甚至连将士们的心理都算到了。
大军过了河中府,离汴京很近了,将士们思乡之心难抑,就算赵孝骞看出峡谷凶险,也不方便违了众意下令绕道别处,除了经过这条峡谷,赵孝骞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此刻赵孝骞还能全须全尾站在这儿,除了运气,没别的解释。
赵家老祖宗估摸在九泉之下把能用上的人脉鬼脉都用尽了。
于是黑白无常的索命绳,擦着赵孝骞的头皮套空,狠狠放了一把水。
山上的激烈交战后,将士们留下了五名活口,这五名活口很珍贵。
赵孝骞盯着被五花大绑的五人,目光阴沉地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
这五人虽活着,但多少都带了伤,其中两人腹部中了弹,血流不止,身躯已摇摇欲坠。
走到近前,赵孝骞蹲了下来,盯着其中一人,缓缓道:「成王败寇,事既已败,就该认栽,把你们知道的都交代清楚,咱们彼此都痛快点,行不行?」
五人没吱声,却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眼神充满了无惧和决然。
赵孝骞笑了:「非要走流程?现在充英雄好汉,等到酷刑加身再招认,
就变得很可笑了。」
「听说过皇城司冰井务吗?里面有个内侍都知,名叫刘单,那人折磨犯人是把好手,有时候我见了他心里都犯忧,你们确定要称量一下那个变态的斤两?」
五人听到「冰井务」三字,眼神中迅速闪过一抹惧意,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然而这一抹惧意却仍被赵孝骞捕捉到了。
欣慰地点头,赵孝骞颌首笑道:「看来你们听说过冰井务,应该不是寻常的山野村夫,或者说,你们听说过刘单?那范围就更小了,所以,你们来自汴京?是某个权贵人物的手下?」
五人眼中终于露出惊骇之色。
他们没想到仅凭一个眼神,赵孝骞竟然很快将范围缩小到汴京之内,果然,能成为大人物的人都有几分本事的。
赵孝骞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继续道:「那麽,我们接着玩猜猜看的游戏,指使你们的人地位应该不低,峡谷两侧设伏,提前准备这麽多的乱石,
你们的人数大约百馀—
「有能力弄出这个阵仗的人不多,汴京四品以下官员可以排除,他们没那本事,所以,他一定是朝中有分量的重臣。」
赵孝骞一瞬不瞬盯着他们的眼睛,缓缓念出一个个名字:「章怀?邢恕?曾布?被贬谪的范纯仁?吕大防?———·
一连串的名字念出来,每念一个名字,赵孝骞都死死地盯着他们的眼晴,不错过任何一丝异样。
然而,终究失望了。
除了最初猜出汴京范围时,五人露出惊骇之色,接下来不知是他们心里有了防备,还是这一串的名字根本没猜对,五人的眼神再无任何波澜,宛如一滩没有生机的死水。
赵孝骞苦笑:「看来刑讯审问这种事儿,也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我不行——..」
随即笑容顿敛,赵孝骞冷冷道:「押下去,重兵守卫这五人,回到汴京后交给刘单处置,我要他们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五人被押到大军后方,期间挨了不少愤怒将士的黑手,赵孝骞装作没看见。
然后赵孝骞望向陈守,道:「扛帅旗那几位兄弟的伤亡—·
陈守垂头黯然不语。
赵孝骞明白,沉痛地叹了口气,道:「厚葬他们,优恤他们的亲眷子女,楚王府给他们的父母养老送终。」
陈守眼眶泛红,哽咽领命。
种建中这时匆匆走来,手里拿着几支箭矢。
「郡公,有些不寻常,将士们与他们交手时,对方动用了弓箭,放倒了咱们几名将士,而这箭矢的制式与普通的弓箭不一样。」
赵孝骞接过一看,却一脸茫然说到底,他本是汴京一个高级纨,哪里懂什麽箭矢的制式,
种建中在旁边解释道:「普通的制式箭矢比这个短五寸,而且没这麽粗,尾端的翎羽也没这麽宽厚,总之,这种箭矢比普通的制式箭矢大了两号,是特制的箭。」
赵孝骞仍旧茫然道:「所以?」
种建中神色有些紧张,压低了声音道:「这种大号的箭矢,一直在军中装备,与之搭配的弓箭是我大宋特有之物,名叫——『神臂弓』!」
赵孝骞大吃一惊:「神臂弓?」
「在郡公造出燧发枪以前,神臂弓一直是我大宋的国之利器,它被军器监严格管控,纵然是汴京最精锐的上四军里,也只分配了数百架,而且每日皆有官吏专门清点,绝不允许此物外流出去。」
种建中看着赵孝骞手里的箭矢,神情凝重道:「今日对方的还击,用的是这种箭矢,虽然现场没见到神臂弓,但末将能肯定,此箭矢必是神臂弓所射。」
赵孝骞沉着脸道:「军中严格管控的神臂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军中的——..」
话说到这里,赵孝骞忽然住了嘴,然后望向种建中微微摇头。
种建中会意,也不再发一语。
赵孝骞很想学某些男主角一样,嘴角勾起邪魅且自信的一笑,说一句「越来越有意思了」
可赵孝骞很清楚,这件事特麽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的人头已经被隐藏在暗处的人挂上号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由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以后如何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此时的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汴京的暗巷里遭遇的那场伏击,对方也是用弓箭远程刺杀,一击不中,飞身远遁,绝不恋战。
今日又是弓箭,而且还是军中管控的神臂弓。
所以,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它们是否是同一拨人,或者说是同一个幕后之人所指使?
这麽急着要他的命,究竟为了什麽?多大仇多大怨,竟动用神臂弓来杀他,这跟死刑犯用炮决有啥区别,太看得起他了。
若说是因为朝中的新旧党之争,赵孝骞其实基本没怎麽参与过,他和活爹赵颢只是鬼鬼祟祟躲在后面喊了几句口号而已。
对方就算被惹急眼了,要挨刀的也该是那个暴躁的宰相章才对,我特麽碍着你们啥事了?
所以,嫌疑对象的范围,应该与新旧党之争关系不大,党争这方面,赵孝骞绝对排不上号,他根本就没掺和过。
现在想不通的事就不再想,回头等刘单把这五人审出来,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赵孝骞回过神,沉声道:「战死的将士就地厚葬,伤兵救治之后,全军收拾行装继续启程,先回汴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