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
已是入冬时节,天气渐凉,繁华的京师连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奔波,没人愿意在这种鬼天气出门。
延福宫,庆寿殿。
遂宁郡王赵佶一脸温和的微笑,将一只檀木箱子里的毫州绢帛捧出来,双手递到向太后的面前。
「太后身子单薄多病,天已转凉,儿臣担心太后受了风寒,特意命人从毫州购来这金丝绢帛,据说亳州织工一年所产,亦不过十匹,做工尤为金贵,儿臣一片孝心,太后您请笑纳。」
向太后端坐殿内,露出欣悦的笑容,看着赵佶乖巧懂事的样子,简直如同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赵佶的生母并非向太后,她不过是神宗的正宫皇后,神宗在世时,倒是生过一个儿子,可惜早天过世,后来生了个女儿延禧公主,十一岁时也天折了。
如今的向太后无儿无女,但她终究是神宗的皇后,于是赵煦登基后便被尊为皇太后。
皇太后地位崇高,极为尊贵,然而终究是无儿无女,后宫的日子太孤单了。
幸得神宗的第十一子遂宁郡王赵佶经常来宫里问安,陪她说些汴京的趣闻,
少年的烦恼,还时常送一些名贵的小礼物。
人是感情的动物,太后也不例外。
久而久之,向太后对这位遂宁郡王愈发亲密,简直视如己出,神宗先帝那麽多皇子,向太后唯独对赵信高看一眼,常在赵煦面前为赵信美言。
今日赵信进宫,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礼物走来了。
绢帛名贵,但更贵的是赵信的一番孝心,明明不是亲生的,但赵信常常表露出的犊之情,却令向太后分外感动。
母子聊了一阵汴京的趣事,赵佶妙语连珠,逗得向太后大笑不止,后宫太寂寞,也就赵信探望她时,她才感到些许的快乐,人间值得。
赵信今日进宫就是为了送礼,礼物送完,闲聊过后,赵信告辞出宫。
走出宫门,赵佶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睛眯了起来,喃喃道:「要下雪了.....
宫门外,贴身内侍王喜凑过来,恭敬地为赵佶掸了掸灰尘,正待将他扶上马车,赵信却一动不动,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我那位堂兄安乐郡侯,应该已到渭州了吧?」赵佶突然问道。
王喜呆惬一下,不明白郡王为何无缘无故提起赵孝骞,但还是道:「是的,
算算路程,安乐郡侯和所部龙卫营应该已到渭州,与章会合了。」
赵佶叹道:「多事之秋啊!好端端的,为何非要招惹我大宋呢,西夏贼子太不晓事,但愿子安兄能率军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王喜笑道:「殿下说得极是,西夏贼子天生蛮夷,不服教化,我大宋王师正应狠狠教训,让他们世世代代长个记性。」
赵信却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仿佛自语般低声道:「给不给教训倒是其次,
官家竟给了子安兄兵权,而且还是我大宋最精锐的上四军之一的兵权,这个决定可着实令我吃惊。」
「宗亲啊,给实权官儿也就罢了,居然还能领兵,官家亲政后,我大宋的气象焕然一新,当今天下或许变局即至。」
王喜的眼神闪烁不定。
侍候这位郡王多年,王喜对他的性情自然是了解的。
此刻赵佶看似感慨,但实际上是什麽意思,王喜也摸不准,但作为阉奴,他只能顺着主子的话搭腔。
「安乐郡侯能任官职,还能领兵,可见官家对他确实宠信—」
赵佶含笑看着他:「你想说什麽?」
王喜迟疑了一下,道:「奴婢的意思是,郡王您才是官家的亲兄弟,无论血脉亲疏,还是能力高低,郡王您都远胜于安乐郡侯,可官家却只宠信他,忽视了郡王,奴婢实在是想不通—·.—」
「您与官家才是真正的同一个父亲的亲兄弟,按理说,安乐郡侯的一切应该是您的才对。」
赵佶面无表情盯着他,良久,突然道:「回王府后,自去领十记脊杖。」
王喜惶恐道:「奴婢知罪,奴婢万死!」
赵信微笑道:「管好你的嘴,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若还是不懂,本王只能让你在这个世上消失了。」
王喜冷汗潜潜,双膝立马跪下磕头不止。
赵佶却仰头望向苍穹,喃喃道:「渭州,是个好地方—」
渭州城内。
环庆路经略司。
赵孝骞没想到,自己这个经略安抚副使,居然有自己的办公地点,甚至还有自己的办公室。
原以为经略安抚使只是个官名,进了城才知道,城里居然设了经略司,正经八百的朝廷官署。
以自己的官职身份,在这个经略司里,他是妥妥的二把手,除了章就是他了。
进城后赵孝骞便被请入了城里最豪华的酒楼,渭州的文官武将全部到齐,章设宴为赵孝骞接风。
官场应酬,杯交错,章亦不能免俗。
说实话,这顿酒宴赵孝骞很想拒绝的。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赵孝骞实在不想让自己留下恶名。
奈何环庆路的诸多官员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模样就好像接风什麽的并不重要,而是他们已饿了许多顿,就等这一顿开荤了。
一群官员待哺的眼神下,赵孝骞只好勉为其难地赴宴了。
席间宾主你来我往互相敬酒,赵孝骞偷奸耍滑套路无数,仍旧被官员们灌了个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西北人的酒量·...不得不服,千年以后也是如此。
相比之下,赵孝骞简直就是个娇滴滴的先天易碎玻璃圣体。
席间与折可适聊得热烈,折可适对那五千支燧发枪分外眼红,缠着赵孝骞问东问西,越问越敏感,幸亏皇城司的人没在场,不然折可适多半要被当成奸细拿进冰井务了。
赵孝骞则向折可适打听环庆路诸官员武将的姓名,性格,宋军抗击西夏军的战略战术等。
聊得越来越熟后,赵孝骞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
章居然是宰相章怀的同宗兄弟。
按年龄,章比章怀还年长八岁,章怀要叫他一声哥哥。
赵孝骞知道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指抠喉咙,把刚刚喝的酒吐出来。
赵孝骞与章怀不对付,很担心章会不会在接风酒里下毒什麽的。
转念一想,章应该不会干这麽二百五的事,后果太严重了。
一顿酒宴下来,赵孝骞只记得频频跟官员们互相敬酒寒暄,但这些官员的名字和官职—————-抱歉,喝多了,一个没记住。
酒后回到经略司,赵孝骞躺在后院厢房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已是黄昏时分。
门外一名差役一直在静静等候,赵孝骞开门后,差役恭敬地告诉他,章在正堂处置边务,等郡侯醒酒后请他去正堂,章帅有事与郡侯商议。
赵孝骞赶到正堂,堂内尚还有折可适,种建中,宗泽,以及西北军的几名将领。
见赵孝骞终于到来,章须笑道:「郡侯酒量不佳,怕是要多练练,不然很难在西北交到朋友呀。」
赵孝骞睡醒后宿醉头痛得不行,闻言叹道:「下次谁再跟我喝酒,先领十记军棍再说,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堂内众人大笑。
又闲聊了几句后,章突然沉下脸,道:「下午前方传来军报,西夏军兵临洪州城,洪州知州姚可坤按老夫的军令,提前撤走了城中百姓,后撤百馀里,城中守军约五千人,直面西夏军兵锋。」
「还有一道军报,西夏军势如破竹,占我大宋堡寨二十馀,西夏梁太后兴许打算毕其功于一役,昨日已点齐三十万兵马,直奔洪州而来。」
在座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格外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