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看不起武人,不是从大宋开始的。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所以文人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是动脑子的人,天生就该比那些只懂得使用蛮力的武夫高等。
这也是赵匡胤立国后,定下文贵武贱的国策,当时的朝臣们没人反对的原因。
吸取唐朝教训是其一,重要的是,辅佐赵匡胤治国的都是文臣,谁会反对这项抬高自己的国策呢?
政事堂内众人的心思,其实赵孝骞很清楚,也不便说得太明白。
他们所担心的,是提高军队地位后,朝堂上会出现武夫与文臣争权的局面,
而武夫手里握着刀柄,逼急了动刀杀文臣,如杀一狗尔。
赵孝骞的话也说得很委婉,他告诉诸公,天下兵权集于皇帝手中,真正的刀柄是握在皇帝手里的。
大宋从立国开始,就对军队特别忌惮,于是大宋的军制是「兵将分离」,只有奉诏外出作战时,武将才有统兵权。
除此之外,若是擅自调动一兵一卒,对武将来说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所以武将纵是入朝参政,也只是皇帝的臣子,他们杀不了文臣,除非皇帝想要你们死。
而皇帝想要杀人,是不需要亲自动刀的。
比起动脑子,武将更不是你们这群老阴货的对手,争权夺利这个领域你们早已遥遥领先了,所以你们怕啥?
这个逻辑若还不能明白,你们这麽多年的官儿白当了。
话说得委婉,章等人也听懂了,老脸微微一热但章还是摇头道:「世子所言,老夫认为还是不妥,武人粗鄙,惯以蛮力解决问题,提高他们的地位无疑是鼓励他们用蛮力解决问题,对朝堂对天下皆非好事。」
「如今推行新法,诸事艰难,我等实无必要给官家增添麻烦。」
赵孝骞叹了口气,这群老顽固是真讲不了道理啊。
理由再是冠冕堂皇,其实就是一句话,他们不愿意让武夫与自己平起平坐。
赵孝骞无奈地望向赵煦。
我是没办法了,你行你来。
你若也不行,这事儿就算作罢,从此我再也不提,甘心在家当一条咸鱼。
见场面已然胶着,气氛也颇为凝滞,赵煦终于开口了。
「兵役法之事,尚需再议,朕-—」---其实颇为赞同子安之论,国富需兵也强,
莫忘了辽国对我大宋多年来虎视耽耽,而西夏,这些年在边境频频挑起战事,大宋若无精锐之兵,如何应对外敌环伺的局面?」
赵煦望向众人,笑吟吟的表情渐渐变得冷肃:「子安说,安享太平不过苟安一时,一统华夏当为我辈夙愿,这话在理。尔等皆重臣砥柱,难道果真甘愿一生只是固守这点疆域,而毫无进取拓疆之心?」
这话有点重了,众人分明察觉到赵煦已有不悦之意,章等人急忙躬身:「
臣等不敢。」
赵煦冷哼道:「兵若不强,谈何进取拓疆?子安所提兵役法,正是强兵之道,尔等却一味拿祖制反对,你们的心思,莫非以为朕不知?」
章怀等人垂头,皆冷汗潜潜。
然后赵煦起身,冷冷道:「诸位回去好生思量,下次再议兵役法,朕希望有个好结果。」
说完赵煦拂袖便走,临走前朝赵孝骞挤了挤眼睛。
赵孝骞默默地朝他伸出一根大拇指。
还得是你,我的哥!
如果当场残害几个忠良立威,那就更爽了。
赵孝骞像个奸臣一样暗暗思付着。
有时候心中生出房气时,赵孝骞总会不自觉地觉得,唐废太子李承乾有句话其实仔细想想还是有点道理的。
「当肆吾欲,杀五百人,岂不定?」
赵煦啊,你要跟宠幸妃子时一样硬啊,不然兵役法别想面世了。
兵役之议只是一件小事,朝堂上真正掀起风浪的,还是绍述与废青苗法之争。
这是新旧两大阵营的正面对峙,朝堂上激烈争辩的程度日益剧增,渐渐白热化。
现在每天的朝会,朝臣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像即将上擂台的拳击手,就想一拳把对方K0。
朝会之后呢,朝臣们也没心思办差了,回家到处找书籍,引经据典寻找支持自己观点的论据。
但凡有圣贤说了一句什麽话,恰好符合自己的观点,立马被奉为圭桌,小心记载下来,明日拿到朝会上再战。
赵孝骞对此倒是欣然乐见,至少大家都在认认真真地讲道理,这就是好事,
比当初新旧之争时的乌烟瘴气要好很多。
不过还是那句话,赵孝骞不想掺和,他只想争取让新法的内容里多一项兵役法,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使命。
政事堂不讨论兵役法的时候,赵孝骞仍是赋闲在家躺平。
家里有水灵灵的姜妙仙,想摆成啥姿势都羞答答地配合,岂不比面对朝堂那群老货强多了?
这天,王府来了客人。
下人禀报后,赵孝骞当即惊喜地起身迎出大门外。
客人姓种,名建中,也就是名垂青史的小种相公,种师道。
对种建中的主动拜访,老实说,赵孝骞颇为惊讶。
种建中是龙卫营的都指挥使,是带兵的武将,登门拜访赵孝骞委实有些犯忌讳。
出门便见种建中低调地站在耳房外,今日他只穿了一身黑色的便服,头戴一顶遮住半边面颊的毡帽,搞得像个鬼鬼票票的刺客。
见赵孝骞出门迎接,种建中见面便躬身行礼:「种某拜见郡侯。」
赵孝骞双手托住他的胳膊,笑道:「种将军莫折煞我了,快快免礼。」
「来,进门,咱们先喝一顿酒。」赵孝骞热情地邀请。
种建中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郡侯见谅,末将的身份不宜入王府,若郡侯愿移驾,末将寻一偏僻之地,与郡侯对饮如何?」
赵孝骞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了迷之微笑:「原来种将军也好这一口儿·——」
「你好坏,我好喜欢!」
种建中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赵孝骞的笑容渐渐僵硬,自己一脸的笑,而对方却面无表情地盯着,搞得自己好像个傻子····—
上了马车,种建中指路,车夫穿街过巷,却越走越偏僻,
直到马车行至一条暗巷外才停下,种建中领着赵孝骞穿过巷子,进了一家低矮简陋,甚至略显破败的民居瓦房才停下。
赵孝骞愣然环视四周的环境,心中暗暗存疑。
莫非里面别有洞天,外面看起来破败,其实金玉其内,它本是个金碧辉煌的销金窟,里面各种衣着暴露的长腿美女,各种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种骄奢淫逸酒池肉林,就等他这位浊世翻翻佳公子来消费··
然而,当种建中摘下毡帽,悠然地坐在院子里时,赵孝骞失望了。
所以,没有反转?
这特麽就是个简陋的院子?
不死心的赵孝骞推开种建中身后破败的房门,然后—-彻底绝望了。
是的,果真没有反转。
「咱们就在这里喝酒?」赵孝骞忍不住问道:「美丽的姑娘莫非还在路上?
种建中莫名其妙地道:「什麽美丽的姑娘?」
赵孝骞顿时满面萧瑟:「喝素的啊?」
种建中立马道:「有荤的!马上就来,有鱼有肉,郡侯当面,末将怎会小气赵孝骞:
楚王世子,堂堂郡侯,早已养成了富贵气,喝素酒是万万不可以的,喝素的咳嗽!
「突然发现我今日酒量不佳,咱们下次再饮,告辞!」赵孝骞拔腿就走,没错,嘴脸就是这麽现实。
种建中急忙拦下他:「郡侯何故如此?此地偏僻,不引人耳目,末将故而在此邀郡侯对饮,郡侯,来都来了——...」
赵孝骞站住了,仰天长叹一口气。
「来都来了」真是一个让任何华夏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一屁股在院子的小矮椅上坐下,赵孝骞幽怨地道:「喝酒前先说正事,今日种将军吃错了什麽----嗯,种将军今日何故不顾忌讳,主动登门,还鬼鬼票票找了这麽个鬼·———嗯,清雅幽静之地。」
「你有啥事先说,待会儿喝多了,我可就什麽都不记得了。」
谁知种建中突然面朝赵孝骞,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赵孝骞吓了一跳,当即原地弹了起来,脸色很难看。
能让这位名将下跪,必然是大事,莫非欲借我头颅一用?
种建中却跪在地上,垂头硬咽道:「末将听说了,郡侯在朝堂上据理力争,
欲立兵役法,抬高我等武夫的地位,末将-代天下千千万万的军汉们,拜谢郡侯仗义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