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人但从来都没有用暴戾手段杀过人的叶无坷,这一刻真的被激怒了。
他在自责。
地上五十一具廷尉的尸体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同情不该给不该给的人。
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但不可否认的他心中一直都有着对魏君庭那一批人的同情,因为这个世上最能和魏君庭们感同身受的可能就是他了。
更为主要的是,从西域回去之后又突然有了草原上的事,那一刻,叶无坷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不停的往四周看着,看着那一具一具惨烈战死的尸体。
同袍这两个字,此时化作了刀,一刀一刀的在他心上割着,割的血肉模糊。
下一息,叶无坷身形骤然而起。
与此同时,距离逍遥王府不过二里左右,温暖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回头看向那数百名死士。
“去攻北门,元杨木会在那里与你们汇合。”
死士首领段从立刻问道:“东主,你呢?”
温暖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们去做你们该做的事,从内攻破北门,大事可成。”
段从犹豫片刻,抱拳道:“我们攻破北门之后就来接应东主。”
温暖微微摇头:“会有人来接我。”
段从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数百名精悍死士朝着北门方向疾冲过去。
等人都跑远了之后,温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土楼,她转身走向那边,眼神里有着别人不能理解的期待。
走进土楼之后,居住在这的人看着她都有些恐惧和疑惑。
城外来了草原骑兵的消息已经蔓延开,城中的平民全都躲在自己家里不敢乱动。
此时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让他们有些害怕。
他们的害怕,也没能换来温暖的一丝怜悯之心。
只片刻,这土楼里的十几口人就被她全都杀了,提着长裙裙摆走上最高处,温暖盘膝在楼顶坐下来。
“最后一个布局已经做完,我等你来接我。”
她自言自语一声。
这最后一个布局很小,可却很关键。
她故意在逍遥城城中现身,故意让很多人都看到,故意指引了方向,是她带着大批的死士直扑逍遥王府。
这只是诸多布局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可却是最成功的一个。
因为她实在是太懂得利用人心了。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逍遥王府才是最重要地方。
草原诸部的可汗在那,大宁鸿胪寺的官员在那,逍遥王在那,太子殿下李隆势也在那。
所以她带着大批死士冲向逍遥王府的举动,必然会把来自朝廷方面的高手全都吸引过来。
而她的真实目标是北城门。
她看起来疯狂,可比她谨慎的人实在找不出几个。
虽然她到现在为止也不能确定逍遥王到底是谁,可她心中也差不多有一个答案。
如果真的是她猜测的那个人,那别说她带着这几百死士,就算把兵力再加一倍,也别想攻破逍遥王府。
“大大小小串起来的珠子最终会在这座残城之中,汇聚成一整个珠帘。”
温暖看着远处的逍遥王府喃喃自语。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的光彩盖过所有人。”
对于她来说,死一些人算什么呢?
哪怕是她费尽心思请来的挂壁先生,死也就死了,根本不值得在意。
哪怕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箭手,经过哲别数年的精心调教和严苛训练,她还是毫无丝毫怜悯之心的一批一批派去送死。
包括之前在逍遥王府用于封锁的三个七人箭组,二十一个人,就算箭术超神也不可能真的封锁住。
那依然是障眼法。
如果她真的是要把逍遥王府封锁起来的话,那总计七个七人箭组都会安排在那边。
这数百名死士,以及她暗藏的另外一支力量也都会在逍遥王府那边。
她不知道大将军唐匹敌对她的判断,如果知道的话她大概会把大将军当做知己。
大将军在心中想过,以这个东主的布局和设计,若用于朝堂,其心智能力不输给徐绩。
是的啊,如果那个人需要的话,她真的可以做徐绩,在将来帮他稳定朝局。
城外。
答答部的曹上野和呼楞格带着两万精骑呼啸而来,他们目标直指南门,在答答部骑兵队伍里的连温酒,眼神也很复杂。
呼楞格带着一支骑兵丝毫也不减速的冲向城门,而曹上野在这一刻忽然间下令:“中军后军立刻跟我转向,去北门!”
答答部的一名将军脸色大变:“可是呼楞格还在前边冲锋!”
曹上野从怀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那是答答部可汗的金箭令牌。
“我奉可汗之命指挥你们,呼楞格不是主将。”
那将军犹豫片刻,点头道:“听曹先生的吩咐。”
呼楞格傻乎乎带着千余人还在往前冲的时候,曹上野带着一万多名答答部精骑突然偏移方向往北冲了出去。
“这是为什么!”
连温酒脸色难看。
曹上野看了他一眼:“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被你说服才来攻打逍遥城的吧?在我看来,你之前的慷慨陈词除了可笑之外在没有别的什么意义了。”
已视死如归的连温酒在这一刻难掩慌乱:“呼楞格带兵正在冲击城门,你这样撤兵会影响其他部族的攻势!”
“别装了。”
曹上野道:“记不记得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说过,你不管怎么装都瞒不过我,倒也不是我火眼金睛,而是早有人告知我你不可相信。”
曹上野问他:“你知道那位东主是谁吗?”
连温酒心中震惊。
曹上野冷笑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之前她就与我联络好,一旦攻城就让我率军猛攻北门。”
“而你,带着我们往城南方向过来,其实是因为这里准备更为充分?就算南门的准备不充分,我也不会按照你的指点做事。”
曹上野吩咐一声:“把他看好,有任何异动立刻杀了他。”
连温酒此时已经脸色发白。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他们算计的一切实则都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答答部和哈察钦以及其他部族带兵前来,并不是被他们骗了,而是早就已经和那位东主有了约定,他们只是利用了魏君庭。
一想到这,连温酒就想立刻冲出去。
可为时已晚。
逍遥城本来就不是很大,答答部派出的又是最为精锐的队伍,从城南到城北,轻骑突进根本就没用多长时间。
“是不是后悔了?”
曹上野看着连温酒讥讽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厉害,自负起来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到北门后,曹上野下令:“向城墙上的人覆盖放箭!”
一万多名骑兵也都是射手,他们在北门外横向掠过的时候纷纷发箭。
数不清的羽箭暂时压制住了城墙上的逍遥骑,也是向城内的人发出信号。
北门内。
元杨木听到城外喊杀声骑,再抬头看,城墙上飞起来密密麻麻的羽箭,他立刻下令:“攻门!”
数百名死士朝着北门疾冲过去,这些人最初都是从江湖上搜罗来的亡命之徒,温暖给了他们大批的钱财,还请人专门对他们进行了数年的训练。
这批亡命徒本身就武艺不错,再加上训练几年后懂得配合,所以攻向城门的速度奇快,而且极有章法。
城墙上正在抵抗答答部进攻的逍遥骑回身发现有人冲击城门,立刻分派弓箭手阻拦。
他们才转到这边来,数十支铁羽箭就出现在城头。
剩下的五个七人箭组在这一刻同时发箭,二三十名逍遥骑竟是同时被铁羽箭击中身亡。
即便如此,逍遥骑的反应还是极快,而且悍不畏死。
他们再次抽调出来一批弓箭手防御,只是他们的羽箭强度远不如那些箭手。
冲至近前的死士在转瞬之间就被放翻了数十个,一些人有了畏惧。
然而在这一刻元杨木回身喊道:“让赫连奴上去!”
距离北门没多远的一家客栈后院,原本装满了货物的马车纷纷崩裂,十名赫连奴从马车里冲出来,手持巨斧往北门方向大步而来。
外边有一万多答答部士兵的猛攻,里边有五个七人箭组的压制,北门城墙上的守军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
十名赫连奴呼啸而来,他们发出的声音如同野兽嘶吼。
几十支羽箭瞄准着赫连奴,却连他们身上的厚重甲胄都难以破开。
这十个人迅速的冲进城门洞,挥舞着巨斧将城门劈开。
城外的曹上野一看城门碎裂,他立刻吩咐一声:“攻进去!”
嗷嗷叫唤着的答答部骑兵如同狼群一样往前冲,就连城门内来不及躲闪的赫连奴都被战马纷纷撞倒。
可怜这些智力低下但武力超群的家伙,半数没来得及从城门洞里跑出来就被撞翻,之前的野兽嘶吼变成了呜呜的哀嚎,然后被数不清的马蹄践踏成了肉泥。
“杀光所有人!”
曹上野大声喊道:“不管是谁,一个不留!”
连温酒眼神里已满是绝望:“难道你连盟友都要杀?”
曹上野冷笑道:“你是说那个东主?哈哈哈哈哈......可怜的家伙啊,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她吗?”
这一刻,连温酒的心境终于还是崩碎了。
他们是一群自负的年轻人,每一个都有着远超常人的才华,他们有理想也有抱负,他们想成为大宁历史进程的推动者。
可是这一刻,他们变成了别人的棋子,也是弃子。
像是洪水一样冲进逍遥城里的答答部骑兵见人就杀,连那些欢呼着迎接他们的死士都被洪流吞噬。
那些死士在看到骑兵冲进来的时候还在庆祝,可是马队经过的时候,无数的弯刀从他们身上掠过,倒下去的人没多久也被践踏成了肉泥。
洪流在进城之后沿着街道分成无数的细流,逐渐蔓延。
曹上野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连温酒,眼神之中有淡淡的怜悯。
“其实我能理解你。”
曹上野说:“当初大楚灭国的时候也一样,那时我虽年少亦有报国之心,然而在大势面前,我无能为力。”
“天下大势是宁代楚,而此间大势是屠城,我做为楚人,也算是为已经不可能再复国的大楚做了些事,自此之后,草原诸部与大宁势不两立。”
“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但你尽力了,我看不起你的是你的自负,但我尊重你的尽力。”
曹上野眼神微微恍惚:“正如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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