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云珈脚下一点凌空掠到疏勒汗王身边,他抬起手指向木塔:“为何还不下令杀了那些叛贼?”
野别该道:“那是神僧阿诺诃,他在木塔上,若伤到了他,疏勒举国上下的百姓都不会答应,漠北诸国的禅宗弟子也都不会答应。”
伯云珈脸色一寒:“你怕你疏勒这些卑贱百姓不答应,怕漠北诸国的卑贱禅宗弟子不答应,就不怕我黑武剑门不答应?不怕我黑武帝国不答应?”
野别该脸色纠结无比,可他终究还是不能下令放箭,况且他也清楚,就算他下令那些禁军士兵也不会朝着神僧放箭。
他在二十几年前就嗅到了禅宗北渡是一次机遇,他也确实成功利用了这些来自中原的禅僧,所以他也很清楚要付出的代价那就是信仰的力量会削弱他的王权。
禁军士兵可以朝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放箭,最多也就是心理上稍稍有些难以接受。
可让他们朝着神僧放箭,他们会把愤怒的目光转向汗王。
见野别该不答话,伯云珈语气森寒的说道:“若你还想继续做疏勒汗王,最好是听我的话,疏勒可以是你做汗王也可以是别人,黑武帝国指定是谁就一定是谁,黑武帝国说不是谁也一定就不是谁。”
野别该也怒了。
他看向伯云珈说道:“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想做什么!你们无非是想让诸国与宁大战,诸国被灭你们不在乎,只要能消耗宁国国力你们黑武人就心满意足。”
伯云珈问他:“所以呢?这算你猜到的?黑武帝国什么时候需要隐瞒自己的想法了?还是你觉得你的身份值得黑武帝国劳师动众的来骗你?”
野别该道:“我是不会下令向神僧放箭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伯云珈反而不生气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今日的你,是我见过最有骨气的时候,可是晚了些,当你以为自己可以在黑武与宁之间周旋的时候,哪还由得你有没有骨气。”
他上前一步,手扶着城墙边缘处大声说道:“漠北诸国今日来参加禅会的人,不管是谁将神僧阿诺诃带走,神僧就是谁的,黑武帝国会支持神僧所去之处筹办新的禅会,疏勒国,没有资格再举办禅会了,也没有资格再拥有神僧。”
他这些话说完之后,人群之中来自漠北诸国的人全都为之意动。
可一时之间,他们又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冲过去的人。
伯云珈见状大声说道:“杀了那个从宁国来的妖僧,阿诺诃依然是世上唯一的神僧,谁得到神僧,黑武帝国就承认谁是漠北霸主。”
这些话的分量确实足够重。
诸国汗王谁不嫉妒疏勒有神僧?谁不嫉妒这每年一度的弥泓禅会?
只要神僧阿诺诃在自己手里,那禅宗的巨大力量就能为他所用。
一场禅会,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巨大收入,还有无法计数的禅宗弟子凝聚出来的力量。
此时此刻,站在木塔最高处的向问禅师一边问那些百姓击落飞来的羽箭一边大声说道:“今日诸国内斗,便是黑武所愿,神僧一旦离开疏勒,今日可以被你抢走,明日就可被他抢走,他日便是诸国混战。”
四周还在围观的诸国汗王,此时看起来确实都有些纠结。
伯云珈看向乌马汗国的汗王信宇正:“乌马汗王你还在等什么?来之前你曾答应过我的事莫非忘了吗?”
信宇正倒是也想,可是他难道就不明白谁先出头谁就死的道理?
这可是在疏勒,就算他确实带了一些勇士来,可对面那些对神僧无比敬重的疏勒禁军有多少人?谁去抢神僧,禁军不愿意射向神僧的箭就会毫不犹豫的朝着他们射过来。
见信宇正也不说话,伯云珈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又看向柯尔淖汗国的汗王巴布洛:“巴布洛!今日只要你带走神僧,黑武帝国就免去你柯尔淖的所有供奉,还会派兵支持你一统漠北。”
巴布洛道:“我只带来了三百勇士,对面有数千疏勒国的禁军,我的勇士都是我的兄弟手足,我是不会让他们随随便便去送死的。”
见到这一幕,野别该忍不住大笑出声。
“黑武人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号令天下?”
野别该道:“他们当然都愿意看到我疏勒国灭,但他们更不愿意死在这,这是在疏勒,不是他们的家里,也不是在黑武。”
伯云珈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到阔可敌厥鹿的冷声斥责。
“你在丢黑武递给的脸,如此狼狈,恰是那宁人妖僧想看到的局面。”
伯云珈因为这句话脸色大变。
阔可敌厥鹿看向木楼那边道:“请尊长出手,灭宁国妖僧。”
然后他看向野别该道:“神僧可以留给疏勒,但这些叛民你要处置。”
野别该犹豫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看向禁军大声下令:“放箭,将那些靠近木塔的贱民逼退!”
木楼上,六位一境大剑师同时回头看向珠帘之后,那位依然安坐在宽大椅子上的七境大剑师微微颔首,他们六个随即一跃而下。
六柄看起来足有一尺宽的重剑在前,六人犹如被重剑拖拽着飞行一样。
当世只有黑武剑门将重剑用法发挥到了极致,这种以剑带人理解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深奥的,可实际操作起来格外不易,远远看过去,似乎就如在仗剑飞行一样。
这六位一境大剑师没有直接扑上木塔最高处,而是纷纷在半腰停下,手中重剑左右横扫,数不清的疏勒百姓就被直接斩断。
向问眼神森寒,向前跨步就要过去将那些大剑师打落塔下。
可他才动,两位二境大剑师也已飞身而下,他们直奔向问,为的就是阻止向问去阻止那六位一境大剑师。
而此时,数十位位剑师带着数百名剑门弟子从高楼跃下,他们落在人群之中疯狂杀戮。
疏勒百姓的身躯在重剑之下纷纷断裂,到处都是尸骸,百姓们吓得四处狂奔,流落在地上的血液和内脏被一双一双赤着的脚踩的稀碎,然后变成了泥。
向问此时,孤掌难鸣。
他若去阻拦那六位一境大剑师,那两个上前的二境大剑师就能将阿诺诃带走,若他不阻拦,此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生死事大,还是信仰事大?”
手扶着栏杆的阔可敌厥鹿自言自语一声,他问的不仅仅是这眼前发的事,或许还对黑武剑门意有所指,只是他这自言自语的话当然不能让剑门的人听了去。
此时此刻的木塔四周已经变成了人间杀戮场,短短片刻就已不知有多少百姓死于非命。
“我不懂武艺,但我知心不能乱。”
阿诺诃盘膝坐在木塔上轻声说道:“今日劫数早已注定,世人奉我为神僧,我却不能救世人,向问禅师你可以去救他们,我为你诵经宁心。”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诵经低吟。
他这一身白衣的神僧不动如山。
另一个白衣僧则眼神逐渐凶狠起来,要大开杀戒。
这两位禅宗高僧,一动一静。
禅音淼淼。
杀气腾腾。
与此同时,在弥泓城内的一座大牢之中,一身囚服的禁军将军哲越靠坐在那,脸色惨白。
他身上看起来伤痕累累,应是被皮鞭抽打了至少数十次。
如果他不是禁军将军,如果不是他素来与人为善,如果不是他背后还有个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他身上的伤可能还不止如此。
那日黑武人来的时候,哲越下令将疏勒国那些惨死的江湖客尸体掩埋,因为此事,黑武人向疏勒汗王发难。
逼不得已,野别该下令将哲越抓了关入大牢,黑武人的意思是让他将哲越及其部下军官全都处死,而且是立即处死。
负责执行此事的疏勒官员马上就要带人把哲越等人砍头的时候,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亲自赶来。
巨擘渠说,黑武人又不会一直留在疏勒,你听黑武人的杀了哲越和那些军官,等黑武人一走我就杀你全家,到时候看看,黑武人还能不能护着你。
那官员一听差点吓尿了裤子,哪里还敢真的杀人,于是就暂时把哲越关进大牢,若黑武人再问起来,那再杀也不迟。
就在广场上那边已开始杀戮的时候,一群禁军士兵突然冲击了大牢,守卫们被打翻在地,他们迅速找到了哲越所在,然后用铁棍将锁链撬断。
“将军!”
一名手下急切道:“现在外边大乱,我们现在救你出去。”
哲越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他手下的人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扶着他就往外走。
“你是说,汗王下令射杀百姓?”
哲越脚步一停。
禁军士兵道:“大将军被绑,现在禁军已经开始朝着百姓们放箭了。”
哲越思考片刻后伸手要过来一把弯刀:“咱们去救大将军,杀野别该,拥立大将军为汗王!”
这句话,把来救他的人全都吓住了。
哲越大声说道:“若由着野别该投靠黑武,疏勒必然被宁国所灭,我们不想打仗,更不想白白送死,杀了野别该,拥立大将军,疏勒就能避免一场大难!”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他的亲兵,那几名亲兵眼立刻说道:“我们都听将军的,将军让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
其他士兵一听也纷纷表态。
哲越握紧弯刀往外一指:“杀出去,救大将军!”
与此同时,广场上,疏勒禁军开始下场,大规模的屠杀那些试图靠近木塔的平民百姓。
阿诺诃睁开双目,看着木塔下边的血流成河他脸色悲怆。
“禅宗弟子该向善而生,不该救我而死。”
他起身朝着火烧的最猛烈的地方走去:“原来世上没有神僧,才会少死一些人。”
向问禅师回头看他,怒道:“你此时死,只会死的人更多。”
他话还没说完,两把重剑一上一下横斩而来,两位二境大剑师的实力,不容小觑。
向问禅师两条大袖向外一推,流云飞袖的神功带着滔天气浪将两名大剑师逼退。
那两人刚分开,一名三境大剑师从天而落,手中重剑宛若雷霆,一剑直劈向问禅师的头颅。
向问双袖向上一甩,大袖形如铁闸一样将重剑夹住。
可此时,从背后绕过来的四境大剑师瞬息而至,手中重剑直抵向问禅师后心。
便在此时,高处有一年轻道人,将背后长剑向前一掷,人飞身而起,脚踏长剑而来。
珠帘后,五境大剑师破帘而出。
“等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