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主顾,将东西捡起来,拍了拍灰尘,问陆无咎:“仙人,这东西还要吗?“
陆无咎应了一声,抬手接过。
出门时,只见连翘已经和周见南、晏无双站在一起。
他走过去时,周见南眼尖,一下便瞧见了他手中的纸包,凑过去问道:“殿下这是买了什么?”
陆无咎顿了顿:“一些吃的。”
然后他递给连翘:“不是你说要?“
当着众人的面,连翘也不好不接过,只能拿了,周见南凑过去想尝尝,被连翘一个眼神瞪开。
周见南轻哼一声小气,转而介绍起自己的母亲灵犀散人。
灵犀散人是个泼辣性子,不过在陆无咎面前倒很是有礼,寒暄过后,她颇有风范地抬手道:“山门已经收到通报了,想必这会儿人已经都在门口等着了,殿下请。”
陆无咎便随她离开,果然,一行人到达时,谯明山的门口已经乌泱泱站了一片。
周家的老家主刚去世三月,如今即将接任家主的是他的长子,周静桓。
这位少主站在人群中央,一身谯明周氏的青衣立领长衫,衣襟上则是周氏的图腾??双色并蒂莲。
见到陆无咎一行人,他远远便迎了上来,步履矫健,身姿挺拔,风度偏偏地拱手一拜,道:“见过殿下。”
陆无咎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周静桓同他身后的人这才起身,不同于陆无咎的清冷和难以接近,他五官柔和,纵然比不上陆无咎骨相好,但皮相十分温润,尤其是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殿下远道而来,先前不知,有失远迎,殿下莫怪。”
“无妨。”陆无咎声音平静,“倒是该恭贺你继任家主。”
周静桓笑道:“岂敢岂敢,不过是父亲临终嘱托难负,家中伯叔谦让罢了,我一个小辈,以后还要请殿下多加照拂。”
两边寒暄一番,这才罢休,周静桓又转向连翘,眼前一亮,道:“许久不见小师妹,师妹这两年似乎长开了不少,出落地愈发亭亭玉立了。”
连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很是开心:“是吗?“
“当然,师妹出落得如此之好,若是走在路上,我险些要认不出了。”周静桓夸赞道。
连翘被他得有些不好意思。
陆无咎一言不发,这周静桓十分会察言观色,随即便道:“山门风大,诸位同我一起进去吧,家母略设了薄宴。”
此时,无双站在连翘身边还没被介绍,连翘皱眉了,想提醒周静桓,无双却拽了她的衣袖,小声说“算了”。
她只是一个山匪之女,纵然根骨不错,在年轻一辈里也算佼佼者,但终究很难入得了这些世家的眼,周静桓既然没看见她,她也不想自讨没趣,毕竟除了连翘,她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些人。
但是连翘却不肯罢休,她笑眯眯地将无双推出来,对周静桓道:“这是无双,她可是当年仙剑大会的第四名,便是连师兄你这个第三名,也有两场是败在她手里的,你当时还说日后要好好找她讨教,难不成贵人事忙,这么快就忘了她了?“
周静桓这才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热络起来:“怎么能忘,原来是无双师妹,瞧我这记性,只想着宴席了,没看见这位师妹,师妹肯大驾光临,这些日子可要好好让我领教一番。”
“好。”晏无双愣愣地笑两声,四周人对她的目光和善了许多。
于是一行人便随他穿过长长的石阶,往那高耸的摘星阁去。
连翘捏捏无双的手心,拉着她一起走。
晏无双也反握住她的手,忽然想起来和连翘刚认识的那年。
那时,她因为根骨奇绝被赤霞子招揽进山门,本来脾气就又臭又硬,加上山门里大部分是世家子弟,看不惯她的出身,因此刚来的那些时日几乎没人跟她说话。当然也有挑衅她的,都被她打趴下了。
慢慢地,她的声名传了出去,便是连一同进山门的散修们也不跟她玩了。
连翘这个时候刚好外出历练回来,她出身很好,长相俏丽,性格听闻也有些娇纵,无双本以为这又是跟姜离一个路子的世家贵族大小姐,嗤笑一声,看也没看她。
直到有一次,晏无双被困在了试炼的秘境里,原因是那些同伴总是支使她去杀最难的妖,等她鏖战时,他们则趁机带着秘宝出去了,并且没告诉她离开的方法。
于是无双便被困在了秘境里三天三夜,即便消失这么久,也没人来找,还是同样进入试炼的连翘意外发现了她,把她带了出去。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要无双也曾质问过,但没有证据,其他人总是找借口说忘了,要么含糊其辞,说话只说一半,说无双脾气很坏,不合群。偏偏他们又从不当她面说,只在背地里暗戳戳地窃窃私语,等她一过去,他们又都闭嘴了,
让她连辩解都没机会。
这次又是这样,虽无双只当没听见,捂着受伤的手臂走过去,连翘却忍不了,直接对着那些人叫道:“你们暗戳戳地说什么呢,怎么不敢大声说!”
晏无双愣了,那些人显然也没想到,立即噤声。
连翘不依不饶,追过去非要逼着他们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那些人于是拉着连翘跟她细数起无双的不好来,说她力气大,比试时总是把人弄伤。试炼时,拿错过别人的秘宝……………
凡此种种,说了一堆,连翘直接当面问无双:“你做过吗?”
无双诚恳地承认了,也说自己真的是不小心,并且有道歉,加倍把东西还回去了。
已经做到这份上了,连翘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为什么抓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孤立她,想来想去,除了无双脾气不好,就只有嫉妒了。
于是连翘把那日无双将关在秘境的人统统也关了进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从此以后,那些人再也不敢在背后窃窃私语。
无双对坦坦荡荡的连翘也慢慢亲近起来,她会和她一起试炼,一起吃饭,一起挨骂,一起在仙剑大会上把那些宵小之辈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当连翘找她一起出来找碎片时,要无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过,晏无双如今对人情世故也不是一无所知了,她扯扯连翘的衣袖,小声道:“你为了我当众拂这位少主的面子,他会不会对你不高兴。”
连翘捏捏她手心:“放心,周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晏无双这才长舒一口气。
但连翘说这话时心里其实在打鼓,她分明记得周静桓从前最是温柔最是体贴,会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对待世家出身的弟子和普通的散修更是一视同仁,像今日这种无视无双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她也是为此才格外钦佩他,但他归家的这一两年,似乎有些变了………………
连翘挠挠头,心想也许周静桓真的是没看见晏无双呢?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陆无咎余光瞥着无双紧紧拉着连翘的手,目光也停顿了一下,然后唇线紧抿,垂在身侧的手一按,把饕餮唤了出来。
饕餮化作了一个胖胖的小童子,往陆无咎身旁一站,才显得他清冷的眉眼有了点人气。
无双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只见这谯明山上处处飞阁,座座楼台,连主道上铺的台阶都是白玉阶,不由得唛舌:“真富庶啊......”
周见南兴致盎然,跟她如数家珍起来,连一块砖一块瓦都能数出来历。
晏无双又不明白:“为何谯明这么富庶?”
周见南道:“木系灵根啊,光是一年培植出来的灵草灵药卖出的丹药都不计其数了,尤其是我家用草药研制出来的驻颜丹,不但在修士里卖得格外好,在人间更是一药难求。”
晏无双恍然大悟:“难怪刚刚见到的人都十分年轻,我还以为他们周氏就是年轻呢。”
周见南嗤笑,不过话里并没有讽刺,只是有些得意:“这算什么,等你见到周夫人就知道什么叫真年轻了。”
无双于是好奇起来,等进了门,看见站在门口的一位雍容华贵但十分年轻的美妇人,又听见周静桓冲她叫娘时,霎时瞠目结舌。
“......她就是周夫人?怎么看起来和她儿子差不多大?”
周见南哈哈笑起来,笑她没见识。
“要不然说驻颜丹卖的好呢,只要花得起钱,便是再过一百年也能维持这个样貌。”
晏无双啧啧称奇。见南则很大方地表示以后她们俩的驻颜丹都由他包了。
周夫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声音是很难遮掩的,只听她音色温柔,但音质略显沧桑,温柔大方地邀请诸位落座。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放松了些。
连翘于是搁了酒杯,说起了瀛洲岛的怪事,讲述一遍之后,她没提骨珠的事,只问:“瀛洲也算是谯明的辖地,不知诸位可知道那座已经消失的蓬莱岛的踪迹?”
周静桓蹙眉:“蓬莱岛?依师妹所言,这岛恐怕在神宫时就有,我们周氏乃是百年前才定居此地,确实是没听说过。不过师妹放心,我会派人全力协查,不论有无,都定然给师妹一个交代。”
连翘笑眯眯地谢过,心里却知道这是在故意打官腔。
她轻轻叹息,周师兄也学起这一套了,恐怕他们的谯明之行不会太顺利了。
说罢,丝竹声起,周夫人又举起了杯,与众人谈笑风生。
刚刚的冷场很快被忽略,周静桓起身更衣,回来经过连翘身旁时,她眼尖地瞅见了周静桓身上佩戴的一个湖水碧的香囊。
“咦,这香囊似乎是我当年送给师兄你的那个?”
周静桓笑道:“是啊。”
连翘总算找回点当年熟稔的感觉,莞尔道:“这不过是我当年练手的香囊,远远算不得好,送给其他人的多半都丢了,只有师兄你长情,都两年了,还留着。”
周静桓笑笑:“留着做个念想,不过的确是有些旧了,师妹若是有空,不知可否再帮我绣一个?”
连翘很大方道:“当然可以。”
此时,陆无咎手中的酒杯一搁,目光看过来。
周静桓唇角微笑,隔空敬了一杯酒,缓缓落座。
觥筹交错,连翘看着他们俩一杯一杯地喝起来,那酒壶不停地换,眉心微微皱起。
周静桓的酒量多大她忘了,但陆无咎的酒量应当不太好吧,毕竟他尝不出滋味,分不出浓淡。
就这么推杯换盏,直到周夫人又叫人换了菜两人才稍稍暂停,然而一看到上的是什么菜,连翘傻眼了。
只见那侍者给每个人前面都上了一道酥山,下面由碎冰堆成,浇了奶酪,顶上则点缀着一颗红樱果。
周静桓介绍起菜色来,余光里,她又看见陆无咎没碰那道少见的血燕,反而斯文地吃了酥山上的红樱果。
连翘旋即扭开脸,脸颊微微红。
呸,不就一道菜,她拍拍脸,暗恼自己怎么会想这么多。
再看向陆无咎,只见他神色淡然,连翘愈发心虚,觉得是自己太会胡思乱想。
幸好陆无咎没再动剩下的,连翘眼不见为净,叫人把面前的酥山直接撤了。
陆无咎隐约瞥到了她那边的动静,擦了擦唇,唇角微微笑。
之后又喝了一巡,结束时,周静桓已经醉了,陆无咎脚步不甚稳当的一路往回走,当他快进房门时,脚底趔趄了一步,连翘的房间正好在他旁边,立即上前扶了一把:“没事吧?”
陆无咎直接靠在了她肩上,闭眼不语,一副已经醉得不轻的样子。
连翘没办法,反正已经到门口了,便干脆将他拖进去。
终于将人推到床上,她转身欲叫人送解酒汤来,陆无咎靠在枕头上,揉着眉心,道:“香囊里有解酒丹,你帮我拿出来。”
连翘好人做到底,去他腰上解开了香囊,这一拽开,她发现缃色的香囊里还有一个夹层,也装着一个香囊,看上面的花纹,似乎有点眼熟。
连翘拽了出来:“咦,这好像也是我当年绣的,你居然和周师兄一样也留着?”
陆无咎睁开眼,静静地望着她。
连翘很是得意:“看来我的绣功不错嘛,能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不知还有多少人留着。”
“还有?”陆无咎冷着眼。
连翘道:“是啊,为了练习控水之术我每日都要绣很多东西,有的做成了帕子,有的做成了香囊,实在堆不下就拿出去送人,周师兄有,你也有,最多的还是被周见南拿走了,他脑子活泛,拿了我许多香囊去卖。”
“......“
陆无咎垂眸望望自己那层缃色香囊里面夹层,又想起今日周静桓若有似无的挑衅,一时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唇角勾起:“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气人?”
连翘茫然,然后认真地思考:“有倒是有,我爹经常说我气他,但是他说得最多的,还是说我娘气他。”
陆无咎抬眸:“哦?”
连翘于是跟他回忆起来:“我娘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是一个武将之女,她格外心宽,整天乐乐呵呵,嫁给我爹后,我爹天天被她惹生气,她不懂我爹为什么生气,有时候还问我,我当时才五六岁,哪里知道,我娘就让我叉着腰帮腔,我爹常常被
我们气到不行。“
陆无咎:“......看来连掌门这些年过得也十分不容易。”
连翘托着腮:“不过自从八岁那年我娘没了,他就很少生气了,当然,话也很少了。”
陆无咎顿了顿,伸手去揉她发顶。
不过还没碰到,就被连翘拍开:“你碰我干嘛,我们只是盟友关系,你虽然醉了,也不许占我便宜!”
陆无咎酒气翻滚:“你管这叫占便宜,那昨天算什么?”
连翘思索了一番:“解毒啊,那是公事公办。”
陆无咎挑了挑眉:“既然公事公办,你今天在宴席上脸红什么?”
连翘结结巴巴:“......哪有!我是喝多了。”
陆无咎盯着她:“所以,连爱吃的甜点也不碰了?”
连翘想起那盘酥山,有些不自在,倔强道:“那东西一看就不好吃,有什么好动的。再说,你又尝不出滋味。
陆无咎喉结轻微滑了一下,一手压着她的脖颈以额相抵:“确实寡淡,不如你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