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通是个很务实的人。
或者说,他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
比如说,他到了象山县之后,跟李云商定了上书的内容之后,便匆匆忙碌离开了象山,返回明州去了。
而象山县这场动乱造成的伤亡,以及象山县县衙建制不存的问题,他几乎都没有怎么过问,只是临走之前见了一面许昂,吩咐许昂好好恢复象山,然后就扭头离开了象山。
这并不能说明朱通这个人能力有问题,只能说明,这位朱使君的心思,已头经完全不在明州上了。
而李云,在把“案情”整理了一遍之后,也准备动身离开象山,毕竟越州那里并不周全,随时可能面对敌袭,他必须要回去看一看。
临走之前,他见了一面许知县,看到依旧神色憔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许昂,李某人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许兄,你也看到了,朱刺史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明州,更不在象山,因此象山的事情只能靠你,我过几天离开之前,会给你留下二十个人手,暂时供伱调用。”
“现在看押在大牢里的那些人,我估计朝廷的回复,大概率是就地处理,等处理了这些人,许兄你恢复了象山县的衙差之后,我的人再返回越州。”
说到这里,李云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建议,这件事情过后,许兄你就不要再继续留在象山了,可以返回故乡,休养一段时间。”
“等过几年,续个弦,再生养子女,这件事也就慢慢过去了。”
许昂这个人的精神状态,非常之不正常,李云毫不怀疑,这位象山知县随时会死在知县任上。
甚至他的死法,李云都估计不到。
或者是猝死,或者是自杀,或者是一场大病。
许知县眼神里,恢复了一些神采,他抬头看了看李云,又低下了头道:“等办完了象山这个案子,下官正打算辞职回乡。”
说到这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李司马刚才说,朝廷会将这些钦犯,原地处理?”
正常流程,这些钦犯,应该是要押到京城,交给三法司再审一遍,详细定罪之后,然后由皇帝最后拍板的,但是眼下,朝廷估计已经焦头烂额,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精力再去过问这种小事?
这种情况下,朝廷大概率会让下面自行处理。
当然了,匪首郭明,还是要押往京城,明正典刑的,要不然不足以彰显朝廷威严。
李云一愣,然后叹了口气:“我估计是这样,但是许兄你…”
“既然是地方上自己处理。”
许昂低头道:“那么牢里的那些人,就由下官去处理他们。”
“回头哪怕朝廷追究下来,下官无非是罢官治罪,下官已经不怕了。”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在了李云面前,毕恭毕敬的叩首行礼:“李司马先是救我性命,又让我能够报此大仇,实在是再造之恩。”
他额头触地道:“有生之年,下官一定报答李司马恩德。”
此时此刻,这个一直木着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许知县,终于泪流满面,他泣道:“等象山县的案子办完,新任知县到任,下官就去寻司马,哪怕在司马麾下做个文书听用,于愿足矣!”
李云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摇头道:“许兄是一县的知县,无论如何,在我那里也是屈才的,此事毕后,不妨先回乡休息个一两年,将来…”
“将来若有需要许兄帮忙的地方,我给许兄去信。”
许昂再一次低头,长揖到地。
“多谢李司马,多谢李司马!”
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离开象山之后,许兄只管象山县的事情,各个盐场的事情就不要再过问了,盐道的官员还有一应受益者,自然会去重新整理盐场。”
“这个时候,你插手其中,会有性命之忧。”
“要留着有用之身,将来说不定有一天,许兄就能彻彻底底的清理这些江东的污秽。”
许昂握拳道:“地方上盘根错节,各种势力与朝廷层层相接,往上追溯,不是天潢贵胄,皇亲国戚,便是公卿将相。”
“如何能清理干净?”
李云轻声道:“说不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抱拳道:“越州还有许多事情,我不能在象山久待,这就告辞了。”
许昂先是作揖还礼,快要分别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看李云,问道:“李司马,你收拢的那些赃物…”
李云皱眉,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都要上交朝廷,许兄要一一过问?”
“不敢。”
他叹了口气:“下官只是想不明白,李司马看起来,不像是贪财之人。”
“人不可以貌相。”
李云深呼吸了一口气,默认了许昂话里的意思,然后淡淡的说道:“况且,江东将乱,这个时候我要钱…”
“有大用。”
他看着许昂,笑着说道:“许兄不会向朝廷举发我罢?”
许昂摇头,拱手道:“这个事情,司马做的太糙了,很容易就会被别人抓住把柄,下官留在象山…”
“替司马,将这件事情,给收拾干净。”
李云闻言,深深地看了看许昂,然后面色严肃,抱拳道:“多谢许兄了。”
许昂微微摇头,他看向李云,声音有些沙哑。
“下官已经看明白了,朝廷…”
“不过是更大一些的朱通。”
李云愕然,而许昂脸上,已经恢复了木然。
这个中年丧妻又丧子的县令,似乎…
已经“黑化”了。
…………
李云把二十个人还有比较机灵的大队长杨喜,留在了象山县,帮助许昂,收拾象山县的烂摊子。
而他本人,带着盆满钵满的收获,还有胡家的两个主事之人以及大宝贝郭明,一起离开了象山,直奔越州而去。
他到明州,算起来已经接近十天时间了,十天时间里,虽然越州营没有传来求援,也没有什么告警,但是有赵成在外窥伺,李云自然是不怎么放心的。
他必须要尽快赶回越州。
越州才是他的大本营,他的根基所在。
因为心急,到了半路之后,李云就撇下了押着众人的大部队,一路骑马奔回了越州。
两天之后,李云已经回到了越州城外的越州营里,他第一时间来到中军大帐,见了留守越州营的周良。
周良站在李云面前,低头汇报越州这段时间的情况。
“将军,你不在这几天,越州总体还是比较安定了,只有下面的几个县,出现了几次聚众闹事,但是规模都不到百人,很快也都平息了下来。”
“不过…”
周良顿了顿,开口道:“最近几天,越州城里常常有人闹事,杜刺史管不过来,让我们越州营的人在城里,平息了好几回事端。”
李云“嗯”了一声,低头喝了口水,开口道:“局势越来越激烈,难免人心浮动,大家的心,都躁动起来了。”
说到这里,李司马打了个呵欠,开口问道:“我这几天在明州忙的厉害,潼关那里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传过来?”
周良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是有一些消息,据说朝廷在禁军大败之后,已经固守潼关不出,而地方上的兵力,包括苏大将军所部,都没有能力对叛军造成威胁,据说…”
“据说苏大将军派少将军苏晟进了京城,向朝廷说明情况,当今陛下因为那场战败的事情,非常恼怒,把少将军苏晟,给关进了刑部大牢里。”
李云闻言,先是愣了愣,然后默默吐出了一口浊气,冷笑道:“那个废物武忠,下狱了没有?”
周良摇头:“我们听到的消息,都是零零散散的,不知道朝廷怎么处置的武忠。”
“要是这武忠这样都能安然无恙,那武周就真的该死了。”
李云放下茶杯,正要说些什么,帐外一个传信兵,手持一份书信,匆匆闯了进来,他半跪在李云面前,低头道:“将军,剡县李校尉急报!”
听到这句话,李云被吓的一个激灵,连忙伸手接过,拆开书信之后,看了一遍,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周良依旧紧张,问道:“将军,怎么说,赵成进攻剡县了?”
“没有。”
李云摇头,然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开始进攻婺州了。”
李司马喃喃低语。
“这是不愿意来越州闯咱们的阵,要咱们去闯他的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