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靖这话,李云才明白过来,时局到了何种地步。
一直以来,他都不怎么看得起大周朝廷,认为大周朝廷暮气沉沉,已经无可救药。
但是,因为有苏靖这种人在,一直到刚才,李云还觉得,这个王朝怎么也还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国运在。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太高估这个大周了。
他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您部下这些人,平灭了越州之乱后,就要直接到中原去平叛?”
“什么叫我部下这些人?”
苏靖瞥了李云一眼,笑骂道:“你不是老夫部下的人?”
李云笑了笑,没有接话。
苏靖也没有深究,而是看了看李云,继续说道:“朝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让在年底之前,一定要把越州的仗打完,然后支应中原战场。”
“看起来,因为这两年的旱灾,中原已经闹得很凶了。”
苏靖沉声道:“所以,越州这里的仗,老夫不能像先前那样,打的那么从容了,要尽快速战速决,才好到中原战场去早做准备。”
李云抱了抱拳,笑着说道:“恭喜大将军,再获朝廷重用。”
先前,苏靖哪怕是起复了,但是这个江南道行军总管的职务,毕竟只是个临时职务,等越州之乱一平息,他多半该回老家回老家去。
只是他的儿子苏晟,会获重用就是了。
而现在,越州之乱尚未结束,中原之乱又起,而苏靖刚才那句话,就表明他这个临时的行军总管,多半要原地转正,长期存在了。
这可是顶天大的官了,所到之处,节制地方一切军政要务,权力已经大到没边了!
苏大将军瞪了一眼李云,没好气的说道:“你小子长没长心?中原两年大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还在这里恭喜老夫?”
“大将军这话不对。”
李云神色平静,开口道:“这天灾又不是我弄出来的,我更不能让老天爷现在就下雨,既然阻止不了灾情,恭喜恭喜上官,有什么不对?”
苏靖微微摇头。
“牙尖嘴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中原也乱了起来,越州这里的仗就要打的急一点,明天开始,老夫就要猛攻越州城了,越州如果没有援兵,估计也就支撑一两个月最多了。”
“这种攻城,不可能围得住,一定会有叛军跑出去。”
他看向李云,开口道:“伱在剡县,要当心零散的反贼过去。”
李云先是点头,然后问道:“大将军,如果越州告急,恐怕钱塘的赵将军,会来救越州。”
“等的就是他来救。”
苏大将军笑着说道:“赵贼麾下,才是这些越州叛军的主力,他麾下那一万人,不管到哪里都是一个祸患,如果被他们逃出越州,跑到中原去聚拢难民,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能主动过来与老夫接战,让老夫求之不得的事情。”
说着,苏靖看向李云,顿了顿之后,开口道:“眼见着世道就乱起来了,这对你来说,是个绝佳的世道,明年老夫若是不在越州的,你跟不跟老夫一道去中原平叛?”
李云想了想,摇头道:“大将军,属下暂时不想离开江南道。”
苏靖看着李云,问道:“不给个理由?”
“大将军,我这个人心善。”
“中原那些吃不上饭的,恐怕还算不上叛军。”
苏靖左右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沉声道:“单凭你这一句话,就是诽谤朝廷!”
李云笑了笑,没有接话。
苏靖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微微摇头:“先前老夫一直觉得你这个人有些古怪,现在老夫才想明白,你是全然不把朝廷看在眼里!”
李云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道:“大将军,越州之乱声势这么大,到年底只有半年时间了,哪里剿得干净?到时候大将军若是不在越州了,我便领一些人,替大将军镇在越州,防止越州叛军死灰复燃。”
“大将军以为如何?”
“仗还没有正式开始打,你便想着将来的事情了。”
苏靖闷哼了一声:“再说了,以你的品级,凭什么替朝廷镇守一方?”
李某人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不接话了,而是抱拳道:“那大将军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回剡县布防去了,免得有贼人从剡县走脱。”
苏靖“嗯”了一声,开口道:“分你一个斥候营的小队,带二十匹马回去,严密盯住叛军的动向,一旦他们四散而逃,要能捉尽捉,不要有漏网之鱼。”
李云闻言大喜。
这可是好东西。
倒不是他去缺十几二十匹马,现在他的军中,马匹也有近五十匹,他真正缺的,是这些职业的斥候!
一直到现在,李云都不知道怎么调教斥候出来,情报之类的全靠李正出去搞,而李正也是个半吊子,很不专业。现在,有苏靖带出来的斥候,带回去之后,李云可以好好的偷师一下了。
他站了起来,恭敬抱拳:“多谢大将军!”
“用不着谢我。”
苏靖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主要是怕你虽然能打,但却是个无头苍蝇,走了叛军,老夫还要担责任。”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李云,淡淡的说道:“刚才不是就要走么?现在怎么不走了?”
李某人眼珠子直转,开口道:“大将军方才不是说,明天大军主力就要开始攻越州城了么?属下想留下来,替大将军出一份力!”
苏靖有些狐疑:“你小子,是不是想偷学?”
李云连忙叫道:“大将军这是什么话?我等跟着大将军,学点东西不是应该的么!”
苏靖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闷声道:“你去找苏晟罢,许你在军中多留三天,三天之后,你立刻动身返回剡县。”
李云低头抱拳。
“属下遵命!”
………………
京城,政事堂里。
一脸茫然的太子殿下被请到了政事堂,他进了政事堂之后,看了看几位宰相,然后问道:“诸位相公,请孤过来有什么事情?”
几个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太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有什么话但说就是,诸位都是朝廷的宰相,忌讳什么?”
最终,宰相崔垣碰了碰一旁的王度,王度一咬牙,站了出来,低头拱手道:“殿下,今日我等奉诏进宫议事,陛下的意思是,请太子这几天选一个良辰吉日,去东郊设坛,祭天祈雨。”
自有天人感应以来,古怪的天象往往与统治者直接绑定在了一起。
而这件事的出发点,并不是因为什么思想愚昧,而是某一位帝王想让自己家的帝位变得神圣起来,蒙上一层神权的神秘面纱,把皇帝正式变为上天的儿子。
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政教合一了。
而拿到这种神权,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不管什么稀奇古怪的天灾,那些读书人都能据此牵扯到皇帝头上。
更有甚者,某个地方天灾了,大臣们就要求皇帝下罪己诏。
而现在,中原已经连续第二年大旱。
京城附近,也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雨滴了。
这种情况下,早在两个月前,有司衙门其实就已经开始祈雨了。
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用处。
大臣们祈雨无用,这个跟上天沟通的差事,自然就要交给天家的人去办。
而这件事,一旦报到最上面,其实就是皇帝陛下自己的事情了,哪怕皇帝不愿意去干这个事,下发下来的时候,也是皇帝让太子代自己去祈雨。
而不是请太子去祈雨。
这里面大不一样。
如果太子是代皇帝祈雨,那么不管下没下雨,那么都是皇帝自己的事情,这雨下下来了,是皇帝的功德,没下下来,也是皇帝的过错,跟太子没有关系。
而现在,皇帝是让太子以个人的名义去祈雨,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雨求下来自然是好,最多也就是被自己那个皇帝老子抢走大部分功劳。
这要是求不下来,是不是就意味着太子失德了?
那这件事,最后又当如何处理?
总不能让太子,也下一道罪己诏罢。
一个不好,可能会动摇储位!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事对太子,都是没好处的。
太子殿下是个聪明人,他看了看几位宰相,皱眉道:“诸位,父皇是让孤去祈雨?”
他再次确认了正准备。
宰相崔垣叹了口气道:“殿下,陛下他…不太愿意去啊。”
太子殿下沉默许久,最终咬了咬牙。
“好,为父分忧,孤责无旁贷。”
“孤三天之后,在东郊设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