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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无花这秃驴,好也有一,不好也有一。
无花好就好在死得好,因不肯光着屁股打架,死于名刀「中华绘图铅笔』,这难道还不叫死得好、死得妙?
他不好的地方却在于……………无花实在很有名。
有名、英俊、云游四海、交游广阔。
楚留香自是他的朋友,朋友失踪,他来寻找,自当义不容辞。
而这南宫灵嘛......楚留香以为他和他一样,也是无花的朋友,却不知道,无花与南宫灵,其实本是兄弟??亲兄弟,同父同母的那种。
前头说过,无花乃是东瀛武士浪人天枫十四郎与大漠女魔头石观音的儿子,当年,石观音还是黄山世家的李琦李姑娘,因黄山世家被灭门,逃亡海外,与这天枫十四郎共结连理枝,生下了两个孩子。
却不成想,石观音生下南宫灵后没多久,就不辞而别,回了中原,天枫十四郎心存死志,与中原武林泰斗??少林天峰大师,以及丐帮帮主任慈决斗,并设计死于任慈之手。
他的两个孩儿,便被这两个人收养了。
任慈夫妇未曾生育,收养了南宫灵后,便将他视若亲子,自小养大,教他习武,又令他成了丐帮的少帮主,待到任慈百年之后,便由南宫灵统领这天下第一大帮派了。
这夫妇二人,决不能说有一丝半点的亏待南宫灵。
只可惜这南宫灵是个白眼狼。
无花长大后,便寻找到了他,当年天枫十四郎出事的时候,南宫灵尚在襁褓之中,无花却已七八岁、记得事了。
他只将当年生父的死这样一说,登时便令南宫灵倒戈,视任慈夫妇如仇敌,并设计在任慈的食水之中下毒,想要慢慢、慢慢地毒死任慈。
而这计划其实已经开始实施了,任慈已有了反应,因这毒是长期的下,剂量很小,难以查出,只能当病养着,南宫灵时常去疾,趁着这机会,继续下毒。
要知道,下毒与激情杀人是不同的,而且是长期下毒??得有多么狠毒的心,才能慢慢、慢慢,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给自己的养父下毒,看着他憔悴衰弱,找不出原因,身边的人惶恐伤心......而没有一丝犹豫呢?
但凡稍微有点人性,都会在这过程中犹豫、停止的。
但凡稍微有点血性,拼着这丐帮少帮主不当,与任慈把事情说开,当面对峙,都不至于做出这种阴险毒辣的事。
南宫灵实在拥有不输给他哥哥的狠毒心肠。
但是,他哥哥竟失踪了。
他们兄弟二人,已预备着要把任慈与天峰大师全都暗害了,共同执掌这两大门派。南宫灵脑子不大行,但凡大事,均需要哥哥拍板决定,如今无花失踪,他自然是怀疑事情败露了,故而要出来寻找。
正巧,却碰上了楚留香。
楚留香道:“我与无花大师有约,他却未曾赴约,再一打听,江湖上已好几个月无人听见他的消息了。”
这明摆着是遇见事儿了,于是立即动身去查,从无花最后讲经的那一家的位置找起,因这丐帮弟子遍天下,眼线众多,于是便锁定了眉镇。
眉镇不大,无花很帅,一个他这样的人,很难不引人注目,即使时间已过了好几个月,还是有人能准确说出无花的事,看来他的确在此地停留过。
这里是由陕入川的要道,出眉镇后,有一条大路可走,还有一条小路可走,两条路,当初无花走的是哪一条呢?
南宫灵道:“分头!我往小路,你往大路,两个时辰后,眉镇东门见!”
话音刚落,南宫灵已凌空一个翻身,走得叫人瞧不见了。
楚留香失笑摇头,道:“南宫灵啊南宫灵,你的性子就不能稍微慢一慢么?”
但他却没有反对这个提议,眼见南宫灵已往小路上去了,他便也径直进了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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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幽径,先出镇子时,只见此路杂草丛生,唯有一条用人的脚踩出来的小道,沿着这路走,镇子的景象逐渐从背后消失,道路两旁,杂草高的得有半人高,又复而出现了一片树林,前头的山巍峨的矗立着,漆黑一片。
今夜明月高悬,又因快到十五,月亮已饱满了起来,月光照在道路之上,亮得令人心慌。
南宫灵的心里也并不平静。
一他给任慈用毒,任慈发觉不了,可他的养母……………
他的养母姓叶名淑贞,是个处事非常之公道、为人非常之温和的人,只是一直以黑纱遮面,从不露出庐山真面目??南宫灵是被她养大的,却也从没见过养母什么模样。
他本以为养母眼力有限,因而没有太避讳着,却没想到,近日来,叶淑贞似乎已发觉了他的嫌疑,任慈的一应衣食起居,全要由她亲自过目,近日,他送毒已越来越困难了。
所以,无花打算去偷那神水宫的至宝??天一神水,据说那东西只要使用的当,只用一滴,就可无声无息地杀死人,且查不出任何问题。
无花却就此失踪了。
难道是被神水宫的人给发觉,然后杀死了?
南宫灵行在路上。
这一路都荒凉得很,但这条小路上却有踏痕脚印??说明这的确是一条能行人的路,无花是不是也走过这里呢?
又走了一阵,拐了几个弯儿,突然瞧见前头有房舍??
月光下,这房舍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小小的一间院子,青堂瓦舍、白墙黛瓦,屋檐并不上扬的很高,屋前有棵结满了果子的石榴树,篱笆之上缠着一片野藤,清风送过草木香。
屋脊之上,酒旗高挂。
这里竟是一家......…酒馆。
在这里开酒馆?在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一个人的地方开酒馆?
………………这怕不是个黑店吧。
南宫灵在心里这样暗暗思量着。
......这里会不会和无花的失踪有关?
无论如何,来都来了,且这地方的确很有嫌疑,南宫灵自不会放过,悄悄地靠近了。
酒馆黑漆漆、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屋外果然是果树、花园与野猕猴桃藤,南宫灵看了一眼,又想着去窗户上瞧一瞧,这里的窗户却是在外头挂了竹帘的,此刻,所有的竹帘都已落下。
南宫灵用刀挑起了竹帘,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
琉璃窗?
荒郊野外有酒馆,这事情本就已相当不对劲......而这荒野山麓里的朴素酒馆,用着这澄澈透明,宛如贡品般的豪华之物,更叫人觉得处处透露着诡异。
**......
南宫灵借着月光,朝里头看了一眼,只见里头桌椅板凳齐全,柜架上放着些瓶瓶罐罐,却也瞧不清具体是什么。
正门,肯定是不能走的。
南宫灵提气御风,一跃而上,跳上了屋顶,朝里院瞧去,只见里院一正两厢,小小的几间房舍,院子里头铺的是水磨青石板,正中一棵高大丹桂树,树影婆娑,院中空无一人。
但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就自正房的西侧间发出,又隐约有奇异的丝竹之声,说也奇怪,这丝竹声不似他从前听过的任何一种乐器,根本说不上是什么,且鬼气森森,没由来的叫人心里渗得慌……………
南宫灵一跃而下,落入院中,贴着院墙,悄悄行走。
却忽然有个女人道:“您好......欢迎光临......”
这声音阴森、僵直、字与字之间的停顿极为生硬,简直就像是一只鬼方才学会说人话。
而最重要的是…………她在南宫灵头顶......头顶.....……头……………顶……………
南宫灵的动作倏地僵住,黄豆大的冷汗,瞬间地自他的额头浮出。
“您好......欢迎光临……………”
一阵阴风吹过,南宫灵的衣裳贴在了后背??他的后背竟然已经湿透了。
“您好......欢迎光临……………”
他忽然发觉,这个女人说话,没有气息喷出。
明明,就在距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他却全然没有感觉到呼吸与气息,冷的、热的,都没有。
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头顶是个什么情况......只想一想,就已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您好......欢迎光临......”
缅刀出鞘!
南宫灵暴起,一刀劈向头顶!
然而,那种预想之中的,刀劈进血肉里的触感并未出现,这一刀在绝大多数时候是空的,没能划过任何东西,行至末端,旧力已尽时,才砍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应声而碎,噩梦般的声音就此停止了。
南宫灵惊魂未定,忙抬头去看,却见院墙之上空空荡荡,莫说是个人,就连只鸟都没有。
这......这究竟是…..…
他用刀尖一挑,挑起了那物。只见那物通体洁白,触感光滑细腻,却并非玉石、也非金属………..竟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材料,方才发声的,难道......正是此物?
不、不不不,这绝不可能,一块能说话的小圆石(姑且就认为是石头吧),这怎么可能呢?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又不是志怪故事,想来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南宫灵稳定心神,只心道:南宫灵啊南宫灵,看来你是闯进了处不得了的地方......接下来行事,还需当万分谨慎才是。
那股阴沉沉的、鬼泣森森的丝竹声仍从那个黑洞洞的窗口传出。
他这头的动静虽然不大,却也足够让习武之人意识到了,可那屋子里的人依然兀自奏着乐,说着话,全然没有半点要出来瞧瞧的意思......那说话声音却也不大,令他能听见动静,却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还有桌椅板凳被拉开的声音,人在里
头行走的声音。
南宫灵心道:这莫不是在给我一个下马威?
......装神弄鬼,叫人好不烦躁!
反应他已经被发现了,如今也只有一个计策了。
南宫灵手里提着缅刀,忽然朗声道:“晚辈丐帮少帮主南宫灵,师承养父任慈,深夜来访,特地拜见此间主人!”
是了,不管怎么说,先报出名号再说。
从前他第一次行走江湖、外出试炼之时,任慈就是这样嘱咐他的??江湖之上卧虎藏龙,其实最怕少年人初出茅庐,处处逞强,却不知为了一时意气送掉性命并不值得,孩儿,若遇上了对付不了的对手,就快快报出为父的名号,江湖上的人,
听见丐帮的名头,多少也会给点面子的。
富二代、帮二代就得这样生存??在外碰上了人,不知你的身份,死了不可惜么?
谁知,窗内却仍无反应。
陡然间,窗内有人凄声尖叫!!
这尖叫声实在太过骇人,太过撕心裂肺......而那丝竹之声,丝竹之声竟也陡然便得更大,好像在映衬此人的恐惧一般,随即,又有几人惨叫起来,仿佛他们瞧见的,乃是这天地之间最可怕、最可怕的事!
南宫灵听见他们在四散而逃!
他倏地动了,一跃躲进了丹桂树后头。
却不想,根本没有人从门里出来。
尖叫声消失了,又有一男一女在说话,语气和声音都正常得很??南宫灵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尸油”、“水”之类的字眼,但却仍然听不大清楚......他唯一可以听清楚的是,这两个人的声音,同方才所有人都不一样。
是......其他的人。
算上方才那些尖叫的人,奏乐丝竹的人,里头竟好像有十七八个人似得,小小一间屋舍,怎地能站的下那么多人?
…………..方才那些尖叫着四散而逃的人呢?他们的脚步声是,是突然消失的!!
他们为何突然不见了?
即使一刀一个的杀了,那也是有声音的啊。
南宫灵的咽喉,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他的手心都已被冷汗浸湿,缅刀握在手里,竟都不大能握的稳了。
此处........此处究竟是......人间还是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