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夜,兴云庄。
龙啸云刚从林诗音处回来,满身都是寒气,一进了屋子,立即有小厮上前来,替他取下了大氅,又为他送上了冒着热气的手巾。
待到龙啸云拾掇停当,坐在铺了貂皮褥子、放了蚕丝软枕的躺椅上时,身边的小几上,早备好了滚得温热的黄酒??龙啸云速来有晚上喝几杯水酒的习惯。
林诗音也不会管他,因为林诗音根本就不在这里。
林诗音住在她的小楼里。
林诗音是在李园长大的,还在闺中时,就住在那一方小楼里,楼外有藤萝掩映的翠峰、有千百杆欲滴的青竹,屋内幽冷、幽冷......即使是冬天,炭火将屋子烧得暖暖和和时,那小楼依然令人觉得冷淡疏远......正如她的人。
婚后,夫妻二人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但小云出生后,林诗音便搬出了二人的院子,搬回了小楼里,并不许龙啸云留下过夜。
龙啸云呢,就一个人住在院子里??好巧不巧,这院子,正好是当年他还客居李园时所住的地方。
而李寻欢住的地方,叫做冷香小筑??很多年间,那里一直没有人住。
这就显得非常尴尬了......龙啸云接手李园之后,日子好像总是过的很尴尬,还时不时会被戳一下痛脚。
不过,龙啸云被林诗音冷待这么多年,居然还真的没找过其他女人,什么丫鬟名妓,一概没有,这也是他认为自己强过李寻欢的一点。
一毕竟,李寻欢当年可是有名的浪子,倚红偎翠的事情可没少干。
今日,他按照往日的习惯,去小楼里陪夫人进晚饭......由于林诗音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龙小云没有给母亲告状,她什么都不晓得,冷冷淡淡地吃了晚饭,给他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嗦,直接回来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也说不上习惯不习惯......龙啸云喝了两杯热黄酒,挥手让小厮们都散了,自己就打算歇着了。
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
龙啸云倏地睁开眼,只听门外传来个细细的声音:“四哥,四哥,你还醒着么?”
林仙儿!
该死,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龙啸云急忙起身,披上衣裳,压低声音道:“仙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仙儿低低抽泣,声音幽幽传进屋内:“四哥,我......我害怕……………”
龙啸云一打开门,就瞧见了林仙儿。
明月之下,她的面庞却比明月更清丽。
雪色掩映,她的容颜却比雪景更幽恬。
林仙儿的确是个绝色少女,她幽幽抬头瞧着龙啸云时,龙啸云忍不住怔了一怔,他的确要承认??这天下第一美人当之无愧,诗音很美,气质却实在太过清冷了。
龙啸云道:“你……………你害怕什么?“
林仙儿脸色发白,只问:“丘独……………丘独他......”
龙啸云叹道:“我们已好好收敛了他的尸首,回头等他师父来了,便归还给他。”
他说归说,瞧见林仙儿身子一阵阵的发抖,居然也没有松口放她进门,人牢牢地挡在门口。
林仙儿道:“他………………他是为我而死?”
这事儿还是龙啸云一手主导的呢!他哪里愿意聊这个,板着脸道:“逞强出风头,也不管别人到底要不要你讨公道......这实在是男人常有的毛病,仙儿不必多想,江湖人说死就死,乃是常事,他自找死,你且把心放宽一些!”
林仙儿道:“可他......”
龙啸云截口:“仙儿,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咱们在这见面,让你姐姐知道了不好。”
林仙儿一怔,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睛,已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瞧了龙啸云一眼,忽然又底下了头,轻轻道:“对不住.....四哥,我......我不愿伤姐姐的心,绝没有人知道我来到这里的。”
这话可进可退,实在很有水准。
龙啸云道:“那你快走吧。”
林仙儿却不肯走。
她道:“四哥,丘独毕竟是为了我才去......才去冲撞那无名酒馆的,我要不要、要不要上门去赔礼?我心里慌乱得很,还请四哥为我拿个主意吧。”
龙啸云胡乱敷衍道:“不妨事的,那乔茜姑娘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林仙儿道:“乔茜姑娘......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龙啸云哪里肯告诉她?当即一推四五六:“江湖上能人异士多了,此事要问,还得问那江湖百晓生‘才是,我哪里知道。”
龙啸云又道:“天冷,仙儿快回去吧。”
林仙儿幽幽地抬头,忽然道:“四哥,姐姐同你......还没有和好么?自我来了,姐姐和四哥一直都分居......”
龙啸云的脸色当即变了,冷冷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问的事!快走吧!来旺,送林姑娘回去!”
林仙儿惊呆了!
她先前因为瞧不上龙啸云这等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从来没试图对他暗示过,但在她看来,这样的男人,连老婆都不肯多看他一眼......她想要勾搭,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她的暗示居然被拒绝了!龙啸云对林诗音居然还挺真心!
她咬着牙,匆匆回了冷香小筑,又只觉得龙啸云这状态不对,显然有事瞒着她………………
是那无名酒馆的底细!
林仙儿的脸色在屋子里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只心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有的是办法去查!
话虽如此,她其实也只有一种办法.......因为就算是梅花盗的情报网,也查不见这几人的来路,他们好像是凭空出现在保定城的。
***
兴云庄虽阔大,但里头蝇营狗苟,伪君子、真小人一大堆,也不知道在里头闹了多少出三国演义、远交近攻。
乔乔酒馆虽小,人也没几个,但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为我来我为你,三国演义倒是也闹,不过是闹来给陆小凤刮胡子的。
此刻,陆小凤对镜自揽。
陆小凤的口中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啧啧!”
3:“.........“
乔茜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陆小凤的眼睛从镜子上挪开,看着乔茜,喜气洋洋地道:“好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胡子就快成型了?”
乔茜:“……
乔茜忍不住说:“你不留胡子,要英俊可爱多了。”
陆小凤调笑道:“哟......好姑娘,终于晓得你们家陆少爷英俊可爱了?”
乔茜故作羞涩的样子,用手帕挡住了脸,却止不住地笑。
正巧花满楼从旁边路过,陆小凤伸手就了人家的扇子。
那扇子在他手上转了个花样,又做风流公子样,直挑了乔茜的手帕,口中还拿腔拿调道:“千金难买你一笑,好妹妹,莫要遮起。”
乔茜眼见他还演上了,自己那股劲儿也起来了,哼了一声,抬手便打,口中嗔道:“浪荡子,今天说要逗我笑,明日不知又讨谁的笑去?“
陆小凤笑道:“天地良心,好心肝就你一个。”
乔茜简直都在心里笑翻天了,面上却演得更起劲儿了,跺脚娇嗔:“什么好心肝,我看你这烂心肝说鬼话!”
说着便要走。
她往左走,陆小凤的扇子挡在左边。
她往右走,陆小凤的扇子挡在右边。
乔茜便又骂道:“烂心肝。”
陆小凤抬手,打了两下扇子,嘴巴和抹了蜜一样:“烂心肝的扇子,挡了妹妹的路,好妹妹,你爱打便打,不若咱们撕了它,给你出气!”
花满楼:“
花满楼一想到这两个活宝现在是怎么拿腔拿调地演,就忍不住快笑场了。
乔茜哈哈大笑:“别人的扇子你拿来撕,真是烂心肝的陆小凤,来呀,看打!”
跳起来拔陆小凤的胡子!
陆小凤“嚯!”的一声,身子倏地划开了三丈,口上笑道:“早知道你要使这坏。
乔茜:“知道就好,啊打~!”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开心极了。
今日也是鸡飞狗跳,喵呜嗷呜咕咕咕!
一点红早看习惯了,面无表情地路过,被陆小凤一把住,当做秦王绕柱的那个柱,与乔茜纠缠数个回合,雪球咻咻飞。
-“............
一点红:“
一点红冷冷地瞪着陆小凤,眼神阴森、一言不发。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红兄咱们之后再说!”
乔小茜:“哈哈哈哈哈,红大爷,我帮你报仇,揍死陆小凤!”
一点红:“
一点红选择谁都不理。
阿飞......阿飞正在厨房里,与一盆奶油搏斗。
乔茜想吃黄油烙饼,那么第一步,他们需要黄油……………
原本,这是陆小凤的活儿,但新来的狼少年实在太任劳任怨,还欠着乔茜不小的人情债,于情于理,都归了他。
阿飞瞧过陆小凤的演示之后,没说什么话,撩起了袖子干活了。
但凡是剑客,臂力就没有不好的,阿飞手臂微微收紧,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便清晰可见,他抱着那碗奶油,手臂简直都揽出了残影,又快又好,半个小时也不喊累,桌上还没有溅出液体来。
不声不响,黄油就析出来了。
他探出头去准备找乔茜,正好见两条身影嘶溜一下窜过去了。
前头一人说:“好妹妹,心疼心疼我吧。”
后头一人骂:“呔!妖怪!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还不速速招来!”
是乔茜和陆小凤。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声,快乐极了。
阿飞:“
阿飞看不懂。
他选择把这件事直接扔开??看不懂就不想了。
过了半晌,两个活宝玩闹的累了,这才停当了。
乔茜从外头的雪地里进来,面上红扑扑、眼睛亮闪闪,瞧见阿飞已做完了活儿,便又啪啪啪地海豹鼓掌起来,夸赞他道:“好棒好棒~”
“............“
陆小凤酸溜溜地道:“怎地不见说我棒?”
乔茜甜蜜地说:“陆大少也好棒好棒~”
陆小凤道:“我要吃黄油烙饼!你昨晚上说,我就很惦记了。
乔茜道:“这有什么难的,等着咯!”
她麻利地钻进厨房准备下厨??刚析出的黄油还要洗,这个过程就像洗面筋一样,没什么难度,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洗黄油的水要冰,免得黄油划掉。
至于无水黄油什么的,就不强求了,反正她是拿来做油酥的。
面提前已经发上了,这时候正好差不多,乔茜把黄油融化了,和面粉一起做成油酥,做好的油酥黄澄澄、油汪汪的,往面饼上涂抹,卷成一层层,重新擀开,下锅去烙。
这是有奶香风味、又酥又脆的黄油烙饼。
随便拿了些面筋、细粉丝和大豆芽,一起调了个凉菜,清清爽爽,正好解?。
再捡几个土豆,放在炭火里去烤,弄一些售价并不便宜的炸豆腐圆子,放在空气炸锅里复热。土豆烧得热热烫烫的,正适合蘸辣椒面吃,豆腐圆子呢,用筷子一夹,就会流出滚烫烫、颤巍巍的半流体来。
饭弄停当了,大家便坐在一块儿开饭。
阿飞同一开始的一点红简直一模一样,一瞧见这种集体场合就准备避开,饿一顿也没关系。
乔茜却热情地说:“黄油都是阿飞做的呢,快坐下,快坐下,尝一尝嘛。”
阿飞一把就被她过来了。
BA“............“
阿飞如以往的经验一样,没能拒绝掉。
过来人一点红见怪不怪,只觉得拒绝不了乔茜实在是件正常的事。
吃完饭后,众人便又聊起了梅花盗??最近梅花盗倒没在保定,倒是听说在嵩山做了几案。
这移动速度,啧啧。
不过,乔乔酒馆的诸位,对梅花盗的理解当然不会这么肤浅。
陆小凤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梅花盗,杀了两个,还满地乱窜!”
乔茜斜眼看他:“陆大少,你这是瘾头被勾起来了?想去查案?”
陆小凤板着脸道:“天底下的案子难道都得我来查?哼,这一方天地之间,难道没有和我一样聪明机灵勇敢的好人了么?”
乔小茜:“...
花满楼:“
一点红:“哼。”
一点红对陆小凤这自卖自夸的行为表示嘲讽。
乔茜道:“其实你也不用着急......梅花盗先前找了一次我们,后头肯定还要再找我们。
一点红表示赞同:“金丝甲。”
陆小凤沉吟道:“不错,这梅花乌管乃是藏在人口中的,一般人决斗,那里会像条狗一样盯着对方的嘴看,倘若口衔乌管之人再学过腹语,更是不可能注意这一点,当下便要中招......刀枪不入的金丝甲,的确是梅花乌管最大的克星!”
乔茜道:“阿飞,你觉得呢?”
阿飞冷淡地道:“梅花乌管的秘密和金丝甲,是他两处致命伤,都在......你的手中,他会找你。
这少年人分析起事情来,竟也很有条理,全然不乱,冷静得很。
乔茜笑眯眯道:“不过,他要怎么对付我们呢?”
11]......
阿飞的眸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乔茜道:“梅花盗要是能正面杀我们,也不必引得小阿飞过来与我们互斗了。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源自武力值的不足,所以......我看这梅花盗,说不准又会想法设法地离间我们。”
陆小凤“哼!”的一声,鼻子翘得老高了,道:“离间我们?离间我们?那他可打错主意了!”
乔茜不怀好意地道:“要是美人计呢?”
陆小凤听见这话,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是谁?陆小凤!被骗那可是熟活儿,什么招数没见过?”
乔小茜:“……………………………
花满楼:“
乔茜道:“......可还把你骄傲上了。”
不过,这预防针只要打出去了就没问题。
乔茜转而又对阿飞道:“阿飞,你听明白没有,要小心美人计的。”
阿飞:“?”
为什么要对他强调?
阿飞冷漠且坚定地回答:“我根本就不会有那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