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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是个繁华的大城,城中不知客栈几何、饭铺几何?
城东多住富人,从前的李园,如今的兴云庄就坐落在这一片,前头有全城最繁华的一条正街,多是金银珠宝铺、酒楼、勾栏瓦舍一类的店面,侧面的辅巷之中,也开有许多铺子。
这些客栈饭铺的掌柜为了招揽生意,门前的店幌、酒旗皆做得精细,还有店小二经年累月地在门口招揽生意,好不热闹。
然而,这家酒馆却很神秘。
它就开在兴云庄斜对面的辅巷之内,酒旗高挂,却不描金绘彩,只一面素布,走笔龙蛇的一个“酒”字蘸饱了浓墨,在雪中飘扬。
有过路的人瞧见了这面酒旗,便有些迷惑,心道:这里什么时候多了家酒馆……………?
从前......这里是什么来着?
好似是个无人的废宅?
这废宅......当年也是个门面,又为何会废?好似是出过什么事情,但此地江湖人来来往往,死个把人乃是常有的事,最近那“梅花盗”还闹得人心惶惶呢,谁还能想得起几年前的旧事?
............
有点太亮了。
夜幕已落了下来,风雪声又变厚重了,呼呼的北风卷起地上的厚雪,迷乱人的眼睛,然而,那酒馆的大门虽然紧闭着,仿佛万千烛火同时亮起的光明却自窗口之中涌出,陡然之间,给人一种极温暖的感觉,极富煽动力………………
正路上的几家铺子也开着门点着灯,可与这灯火相比,却好似皓月与萤火的差距,叫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
这人已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酒馆。
他抬头一看,酒馆正门之上,却是连块牌匾都无。
没有名字的酒馆。
-无名酒馆。
他看清了这里的窗户......原来这酒馆的窗上镶嵌着的,是块块晶莹的琉璃,价值千金......此刻,窗上已结了整面的冰花,朦朦胧胧地罩了一层雾,令人瞧不清里头的人和物,令人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想要推开门去看一看……………看一看……………
北风又刮,冷冷地拍打在此人的脸上。
这人立即清醒过来,只见街头巷尾空无一人,雪雾笼罩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这走过十多年的街道忽然变得模糊极了,只有眼前的无名酒馆如此清晰、如此温暖。
这人打了一个激灵,冷汗立刻渗了出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的上下牙齿有点打?,一面在心中默念古人云,一面强作镇定,慢慢自那辅巷中退了出去……………
正在此刻,他忽然听见一阵叱骂声,抬头一看,原是拐角处的那家铺子正在喝骂一个进门的卖柴老翁。那卖柴翁衣衫破烂,棉袄的料子放得不足,一抬胳膊,又能瞧见咯吱窝,又能瞧见腰的,棉裤就更寒碜了,裤脚都遮不住脚腕,只露出冻得
通红皲裂的皮肤和一双破草鞋。
卖柴翁求道:“官人老爷买些吧,已经晒好的干柴,十五文、只要十五文......”
那酒铺的小二却是骂道:“哪里来的老乞丐,把你那脏脚拿开,平白污了我们的地方,出去出去,滚滚滚!”
一副刻薄样。
论理来说,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店家们虽不喜欢衣衫褴褛的人上门来,但也很少有这样当街叫骂的,这酒馆却是不然,做派这般蛮横,只因为他们在兴云庄之中有连带。
什么连带呢?此店的东家,乃是兴云庄的大管家林麻子。
??兴云庄也算的上是武林新贵,姓龙的虽然没有几代累积,但却有个极好的兄弟,成家十年,龙四爷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身边的亲朋好友,也俱是名流,甚么“铁胆镇八方”秦孝仪、“铁面无私”赵正义…………………
这样的人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就是庞然大物,家里的狗都比外头的人要金贵。
林麻子做了大管家,岂有不捞钱的道理?他管着大门谁能入谁不能入,须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拜龙四爷码头的人,又岂能不对林大管家溜须拍马?
这里的酒不是酒,简直就是掺了水的醋!价格又奇高无比,可偏偏就是有很多人都买账,近日城中闹起了梅花盗,闻风来了许多江湖奇侠,想要在此分一杯羹,起码要先进得去龙家的大门......故而这林大管家的生意就更好了。
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嘴脸自然趾高气昂,一副得志便猖狂的脏样!
这路人瞧了一眼卖柴翁,止不住一声低叹??
却见卖柴翁背着一筐干柴,拐进了辅巷,竟直接朝那奇诡的无名酒馆去了!
诶!小心,这地方可去不得!
可那卖炭翁却已“吱呀”一声推开了门,被那门缝里打出的光路给吸进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了,大门又紧紧地闭了起来,门缝里依稀只传出了一声极为僵硬、极为怪诞的声音??
“您好......欢迎光临……………”
路人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就跑!
而卖柴翁如坠梦中。
他在风雪之中疲惫的行走,皲裂的皮肤已麻木到感知不到冷热,为了十五文铜板,他不能回家,因为家里还有病的要死的小孙儿,没有铜板,就没法买药??
他在雪夜之中推开了这扇门,推开门的一刹那,热气混杂着香杏、枣干与黄糖的香气一同迎面扑来。
味道往往比场景令人记得更久。
许多年后,卖柴翁已九十岁了,孙儿已考中秀才,他颐养天年、想起多年前的往事时,依稀好像仍从舌尖上品到了那温暖的味道。
还有那一声“您好......欢迎光临……………”
此刻,卖柴翁怔怔的。
他就站在门口,恰好是自动迎宾器的下方??这东西一开始就是这样用的,后来乔茜觉得每次进出都鬼叫实在太烦,就给去掉了,陆花二人离开后,她用这东西来做报警器,用了一阵子,可是这穿到了副本世界,这功能却又瞬间不实用了。
很简单,酒馆在秦岭山麓中时,偌大地方,就只有她的酒馆一栋建筑,来往的人又少,这才能顺着墙贴一圈,有人靠近就鬼叫。
现在,酒馆突然一下子,来到了闹市之中,你在外墙上安一圈儿鬼叫机,那不是纯纯吓唬路人么.......路人有什么好吓唬的?又不进来,还不如返璞归真,重做迎宾之用,也算是本店特色了嘛,哈哈哈哈。
既然决定要开门营业,酒馆里像个冰窟窿可不像话,因而乔茜动用了自己钱包里的所有金钱(幸好她之前把自己的那一万两千五百两给存系统里了),只铺设了前堂与后院正房的地暖,如此,基本的取暖问题就算解决了。
所以,现在陆小凤、花满楼和一点红都得搬进正房去,这倒是也没什么,正房本来就有三部分,乔茜当时设计屋子时就是用墙体分隔好的,不是那种软隔断,直接当三间房用就是了??陆小凤甚至很喜欢那种住客厅的感觉,躺在地上不肯起
来。
这样,没装地暖的就只剩下东西厢了,冰窖一样,那就先冰着吧,等黑店赚到了钱,或许可以考虑开通一下住店业务。
想的虽然很美......但或许是因为酒馆本身有诸多奇异之处,而人类天生就对异常事物有一定的警惕,乔乔酒馆傍晚竖起酒旗,一个时辰过去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结果进来的第一个人是个衣衫褴褛、神情恍惚、头发花白的老叟。
3:“............“
吓到老人家可不是她的本意啊!
乔茜正坐在吧台后面煮杏皮水,一瞧见进来个老人家,头顶那自动鬼叫器又开始声声不停地鬼叫,就心道不好.....正要说话,却见那老叟也并未露出什么害怕的情绪来,一副如坠梦中的模样,呆呆怔怔地瞧着屋子。
明亮......第一个感觉就是明亮。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暖烘烘的感觉,又暖又香甜,暖意是从脚底传上来的......老叟没有棉鞋,大冬天的,还穿着草鞋,鞋底不厚,热气透过来时,就更让他被冻透了的脚升起了奇异的痛感。
Xx......
这里究竟是......
“老人家从何处来?”
有人这么问到。
老叟的耳朵有点背,里头又总是嗡嗡的响,反应起来就格外的慢,他有点呆呆地望着屋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问:“老人家是来喝一口温酒的?”
老叟慌忙扭头,只见光明干净的屋子正中,站着个鹅黄衣衫的姑娘,不施粉黛、不挂珠翠,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温和地瞧着他,既没有要把他赶出去的意思,也没有要生气的前兆。
简直就好似慈悲仙子一般………………
老叟忙道:“仙子可要柴禾?晒好的干柴,只要十五个铜板。”
他心里着急,又不敢走进来??这里的地太干净了,他怕他踩脏了。
乔茜听见这话,叹了口气。
这般衣衫褴褛的老人,风雪夜里还挨家挨户地卖柴……………穷苦人家,为生计所迫。
乔茜想:她好就没做过正儿八经的柴火饭了??也是时候挑战一下自我了!
乔茜道:“你放下吧,这柴我买了。”
老叟看着依然是木木的,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了哀求的味道。
3:“............“
乔茜吼得超大声:“老人家!你的柴我买了!你放下吧!进屋喝口热的再走啊!!”
…………………这老人家耳朵不是一般的背啊,怪不得没被自动鬼叫机吓出个好歹来,原来是压根没听清啊。
不过,她还是眼疾手快地把机器关掉了,因为这老人一直站在门口,机器响个不停,烦人得很。
花满楼已过来了,他微笑着,就要帮老人家卸下背上那一大捆柴禾。
这老人见个锦衣华服的英俊公子朝他来了,连连要躲,只怕冲撞了贵人,花满楼却已搀扶住了他,全然不在意他身上的棉袄已破旧得不成样子,微笑着道:“老人家进来喝口热茶吧。”
老叟怔怔的。
他简直是晕晕乎乎地被搀进屋子里的,他晕晕乎乎地进来,晕晕乎乎地坐下??只坐了椅子的一半,又见那仙子般的和善姑娘端着杯热乎乎地东西过来了,喝上一口,酸酸甜甜的,好几种杏子的味道都融在里头……………
姑娘在那里数钱。
......即便乔茜如今算是落了难,没多少钱花,可比起这为了十五个铜板就在风雪夜中走街串巷的老翁,她的日子又哪有难过的地方?
乔茜有心要帮一把这老翁,便称了二两银子来,想了一想,又摇摇头,多称了一些,称够五两,这才给那老翁送去了。
她道:“老人家,拿去买身暖和衣裳穿吧。”
......这真是一点都不黑店。
乔茜:T/T
那老翁张大了嘴巴。
嘴里的甜味依稀还在刺激着他的味蕾,甜味可以抚慰心神,令这老叟终于感受到了几分真实,可是看着姑娘手中白花花的银子,老翁却又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里......一切都美好的如此不真实……………
乔茜把银子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衣裳里的棉絮本来也没多少,口袋里多了五两银子,沉甸甸的下坠。
这是......钱的重量......
银子、银子......有了银子,小虎子的病就有钱抓药了,他们家的小虎子……………
老人浑浊的双眼之中,忽得流下了热泪,他双膝一跪,竟是当场要朝乔茜跪拜!
乔茜吓得跳起来!
一她能接受坏人死状凄惨,也能接受黑吃黑,可是有人要给她跪拜,她却怎么也接受不了。还在现代时,某一年乔茜去岛国旅游,就碰见了所谓的“跪式服务”,差点搞得她落荒而逃。
同样好心的花菩萨就淡定得多了,眼疾手快双手一搀,把老翁牢牢地摁回了椅子上,温声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坐着歇一歇吧。”
乔茜松了一口气。
陆小凤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了,悄悄咪咪地对她说:“你刚才跟碰见蛇一个表情哦。”
乔茜揉揉脸,也悄悄地对陆小凤说:“我最见不得这样的事了……………”
陆小凤悄悄道:“很好,开门就是一个乐善好施,咱们这黑店大有可为啊,大有可为!”
乔茜:“………………
乔茜:“这我也不想呀.......怎么没有什么天降大恶人进来坐坐啊......”
明明《多情剑客无情剑》这本书中,兴云庄的大恶人那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
正在此时,门忽然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门外径直走进个七八岁的童子,眼睛圆圆、脸蛋也圆圆的,身上穿了件火红的披风,脖上套着条雪白的兔毛围脖,真是好一个粉雕玉砌的红孩儿。
这红孩儿负着双手,甫一进来,双眼一转,瞧见门口放着柴禾,又见屋子里坐着个衣衫褴褛的老翁,眉头一皱,声音清脆尖细又响亮:“好脏好臭的老汉子!”
这声音刚落下来,门口又霎时挤进了好几条精壮大汉,俱穿着黑布的干净衣衫,打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个个对那红孩儿奴颜婢膝,一听那话,便有个大汉大呼小叫地过来了,根本连屋子里的人都不正眼看一下,一边伸手去拿那老叟,一边已
经骂开了:“哪里来的脏老汉,快滚快滚,敢脏了云少爷的眼!”
乔茜:0.0
言....……言出法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