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空湛蓝如画,树枝上的积雪融化成水,一滴雪水向下坠落。
倚站在窗边的那个男人与她长得很像,男人没有生女相,但一眼看过去,明明男人鼻更挺眼窝更深,偏偏给她的感觉却又那么像。
大概男人也意外他们之间的相像,轻轻挑眉,不作声地观察她。
“意浓,”床上躺着的徐蕈抬高电动床,介绍说,“这位是时衍科技的夏总。”
秦意浓点头:“夏总好。”
她听说过他很久了,从沈沐琛口中,从沈老头口中。
也知道他是夏卿的哥哥。
现在想来,她和夏卿长得像,她自然也会和夏卿的哥哥长得像。
夏时衍站在窗边拿着吸氧瓶吸氧,吸一口,移开,若有所思地看秦意浓。
面前女生和他妹妹像是像,但气质完全不同。
他那妹妹是个妖精来着,随便一个眼神就能把晋谨峋的魂儿给勾走,面前女生却是疏冷的,随便一个眼神就给人以浓重的清冷疏离感。
明明很不同,晋聿怎么会……
夏时衍朝她笑说:“这四五年北琼盛传你和我妹妹长得八分像,连晋谨峋都去找过你,我寻思能有多像,估摸是饭后扯淡,没想到你不仅和她这么像,和我也有两分像,难怪连晋先生都……要么就此认了,叫我声时衍哥?”
话比孟见鲸还多。
虚弱像是假的。
秦意浓淡道:“我爸妈应该不喜欢这个玩笑,谢谢夏总的美意。”
夏时衍无所谓地笑了笑:“怪冷淡的。”
秦意浓态度冷淡,夏时衍收了笑继续吸氧,目光在她破了的嘴角徘徊,徐蕈在床上不言不语。
向晓满目光在三人脸上巡视一周,识脸色地说:“徐总,我去找营养师询问您晚上的食谱。”
临走时,向晓满体贴地给秦意浓倒了杯温水,离开时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关上休养室的房门。
里面的两个人何止两分像,五分像都不止,完全像亲兄妹,两位当事人明显都惊到了,气氛太诡异,她就算想添油加醋也不是好时机。
“听说秦助理已经提出辞职,”夏时衍仿佛刚刚没有被秦意浓噎过话,轻吸一口氧,笑着对秦意浓发出邀请,“既然碰到了,秦助理来我公司工作如何?”
秦意浓站在床尾,手捧温水,徐声拒绝:“夏总,我资历不够。”
夏时衍敏锐地转头眯向徐蕈,目光泛冷:“春晖科技的企业文化喜欢打压人?”
徐蕈皱眉解释:“夏总,秦助理是在谦虚。”
夏时衍:“那她怎么不说是自己能力不足,却说自己资历不够?”
徐蕈忽然哑口。
秦意浓抬眼对夏时衍徐声说:“夏总,我确实资历不够,我知道时衍科技是上市公司,招聘会上的最低要求是硕士。”
夏时衍忽然轻笑,感兴趣地挑眉问:“还了解时衍科技什么?”
秦意浓谨慎:“不多。”
夏时衍探究地打量她,拿着吸氧瓶缓步走向她,格伦厄克特格纹的西装三件套停在她面前:“秦意浓,我听说过你转专业的事,除你以外,我还没听说过谁在转专业的事上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我很欣赏你的性格。”
“年少不懂事。”秦意浓低眸看他马甲上双排六粒扣,浅声说。
一边想,什么人在西装三件套里穿葡萄紫色的衬衫?
“不要否定自己的任何选择。”夏时衍散漫的语调里多了不悦,冷眼余光瞥了眼徐蕈,他知道徐蕈这类人最喜欢借着关心的借口打压身边女生。
夏时衍鼓励认可着说:“秦意浓,我知道你在徐总公司的成交业绩,你背靠你父母的资源只是其中很小的因素,更多是你自己的本事,我很欣赏你的性格与能力,我不是只看学历的人。”
秦意浓眉头轻蹙,未语。
她还没离职,背调已经做了这么多。
对面人是英伦绅士范的精英,手臂佩戴有精致袖箍,马甲上的扣子和皮鞋一样亮得晃眼。
拿着氧气瓶装虚弱,实际慵懒散漫傲气。
配色张扬的上市总裁以“既然碰到了”的借口来挖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小人物,凭什么?
只凭她和他妹妹长得像吗?
“我是沈沐琛的朋友,很早前就听说过你,另外你大一入学时也有人和我说过你和我妹妹长得很像,很难不听到你的事,但我没有特意做过你的背景调查,今天过来也只是机缘巧合听说你要从徐总这里辞职。”
夏时衍观察着她的神情,敏锐回答她心里的烦恼:“她比你大六岁,她离家出走时,和你现在一样大。但你们性格不像,她若是在我公司工作,她只会闯祸。你不是,你经历很多,我相信一个吃过苦的人的能力。”
秦意浓嘴唇轻动,终究失语。
因为和一个人长得很像,所以得到很多关注,这四年半的时间,是福是祸,她没想明白过。
“我下午还有会,”夏时衍最后递给她一张烫金名片说,“你回去自己考虑,也可以问问沈律师意见。放心我的出发点是欣赏你,不是像别人一样把你当我妹妹的替身。另外,来我公司,工资我会给到位,不会像徐总一样压着提成不给发。”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回头蔑视徐蕈,不咸不淡地收回视线。
夏时衍离开,徐蕈脸僵沉默。
秦意浓也没有主动开口,安静而平和地小口喝水。
不久,忽然有医生和护士敲门进来,秦意浓以为是要看徐蕈,她侧身让路。
手拿额温枪和体温计的护士却直奔她而来。
医生说:“秦小姐,夏总看您一直穿厚衣服,脸色也不好,交代让我过来给您看看。”
秦意浓诧异地向门外看去。
“夏总已经走了。”
护士说着,额温枪空抵秦意浓眉心,屏幕显示38.1。
医生柔声问:“秦小姐不舒服多久了?”
“刚刚,”秦意浓被私立医院的医生温柔态度问得没有防备心,“在公车上有点着凉。”
“睡着了?”
“嗯。”
“您发烧了,体温应该是正在上升阶段,”护士把体温计递给她,“秦小姐您一会儿再用这个量一下。”
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一粒剪好的药,温声说:“秦小姐稍后把退烧药吃了,如果您方便,一会儿验个血,有可能是在公车受凉之前就病了,看是细菌感染还是病毒感染,对症吃药。”
医生护士离开后,徐蕈更沉默了。
他的助理,还要别人给找医生,那人刚刚还给了他很多白眼。
再开口时,徐蕈嗓音微微发哑,他低声地坚持说:“意浓,只要你不辞职,提成就会按时发。”
秦意浓明白他这是不打算给的意思了,对徐蕈点头:“徐总再见,我不会再回公司了。”
“意浓,”在秦意浓走到门口时,徐蕈叫她,艰涩地问,“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秦意浓放下杯子,开门出去,没有回应。
和前一日一样,视而不见他打石膏的腿和他脸上的伤。
关上门,秦意浓就着嘴里含的水咽下退烧药,体温计还给护士,去附近吃黄油蟹粉小笼包。
孟见鲸提过这家店味道正,她迷迷糊糊下公交车时扫见了。
听夏时衍说话时,她一直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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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见鲸给她发的火锅店定位很难找,秦意浓提着给孟见鲸带的麦芬,在南巷从六点转到六点半还没找到。
“浓浓,这儿呢!”孟见鲸从家里保姆车上跳下来,挥手喊。
跑到秦意浓面前,立即搂住秦意浓:“你怎么戴口罩了啊?”
“有点感冒,”秦意浓又说,“吃药了,不难受了,全身消毒了,别问。”
把孟见鲸要唠叨她的问题都给堵回去了。
“我不怕传染,”孟见鲸懵了一会儿才嘀咕出声,搂着秦意浓往胡同里走,边拿出她爸给画的路线条,“你是不是想提前去结账找半天了啊?我爸说也可难找了,导航找不到。”
秦意浓轻轻捶腿,早知道不找了。
火锅店是私房店,位置隐秘,门帘也隐秘,是给熟人开的。
门内别有洞天,处处是真古董摆件,像需要验资才能进入的地方,普通人不小心弄碎哪个摆件,命就可以撂这儿了。
“多多,我A不起。”两人跟经理走在铺路石都好像很贵的小路上,秦意浓早早地说。
孟见鲸笑说:“我也A不起,我爸给付完了,他最近赚了笔大的,不花钱不得劲。”赚了钱当然要花她身上,不然白赚了,她爸常这么表达父爱。
秦意浓认出一件疑似七贤人物诗文瓷罐的真品,又见一尊器身镶嵌绿松石的神兽,转弯一枚收藏级和田玉籽料精细雕品龙龟又落入眼底。
古董摆得像菜市场,秦意浓木着脸:“也别突然吓我,我不想打碎这里的任何东西。”
经理这时回头微笑说:“贵宾放心,打碎无需赔偿。”
孟见鲸问:“那需要在生意场上赔吗?”
“不需要,”经理微笑说,“贵宾能来即是友,老板欢迎朋友。”
秦意浓莫名慢下脚步,贴近太阳穴的皮肤跃动发紧,她拢着开衫毛衣,恍惚感觉到一双手掐在她腰上很痛。
她抚开吹到脸旁的头发,不经意地问:“请问老板姓什么?”
“姓戴,戴老板。”
秦意浓暗暗松了口气,问孟见鲸:“孟叔说这家店是新开的?”
经理微笑说:“算是重新开业,每次都是老板回国的时候开一段时间。”
不需要预订就有位置的火锅店,并且整个场内只有她们两位食客,大约有资格入场的人寥寥无几。
两人吃得满面红光,都脱了外套,嘴巴鼓鼓囊囊话都很少,珍罕上好精细喂养的牛羊肉片完全堵住了嘴,蘸上经理特调私房酱料,香得过瘾要命。
孟见鲸还把麦芬给吃了个光:“酒香味好浓好香,比肉还香。”
秦意浓轻声失笑,忽然点头说:“我辞职办完了,明天不用去上班了。”
孟见鲸惊:“这么快?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要回老家吗?你和你嘴角??”
孟见鲸比划她被亲坏了的嘴角说:“前天晚上那个人,也不见了吗?”
秦意浓正要说,她身后响起女孩子的喊声。
“金玉,金玉,腻快电。”声调很高,音调奇怪,像外国人。
孟见鲸朝秦意浓身后看,双眼亮起,对秦意浓说:“混血美女,好白好漂亮,黑眼仁长卷发,好像俄罗斯那边的仙女洋娃娃,你快看。”
秦意浓正要回头看,身后传来低沉缓慢的嗓音:“戴安娜,不要碰碎我的收藏。”
秦意浓脖颈僵住,沿着后脊一直向下僵到后腰,握筷子的手无意识发抖。
还没长好又被辣到的嘴角阵阵发痛,连着身上遍布着机械性紫斑的位置都痛了起来。
孟见鲸没注意到秦意浓的失态反应,瞧见那人,惊讶地站起来,迟疑问:“您好,请问您是晋二叔吗?”
秦意浓用力闭上眼,然后围裙都没来得及脱,弯腰起身向孟见鲸身后走,快速说:“我去洗手间。”
身后传来男人平淡又威严的询问:“你是?”
孟见鲸明艳的嗓音忽然变得老实,文静回答说:“二叔好,我是河岸私募总裁孟何的女儿,几年前我见过您……”
秦意浓在洗手间里摘下围裙,动作缓慢地折好放一旁。
温热的水流冲手,柔香的洗手液用了一次又一次,泡沫在灯光中映出她的脸,脸红唇苍白。
五分钟后,经理来问询:“贵宾需要帮助吗?”
秦意浓绵长地深呼吸,刚要摇头笑,又点头:“可以给我一个口罩吗?谢谢。”吃饭时她将口罩放桌上了。
十分钟后,秦意浓戴着口罩走出洗手间。
低眸不断默念着“朵朵和他不熟,他应该已经走了”走进餐厅,抬眼望去,只起了半个作用。
厅内只有两张桌,他和那位漂亮的混血女孩子坐在他们邻桌。
混血女孩子正对她,她看不出的年纪,可能二十出头,也可能十多岁,正在不停向锅里放肉。
他宽阔的肩膀背对着她,脱下西装外套还未搭在椅子上时,经理已经快步过去接过外套。
里面是黑衬衫,背部肌肉绷起,两只袖钉先后扔在桌上,挽起袖子在肘处,取了张消毒湿巾擦手,抬腕取右手边的龙樽茶壶,右手虎口一个未消的牙印。
模糊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
深夜一盏落地橘红灯旁,他用虎口卡她的脖颈,逐渐向上用力卡她的下巴、嘴唇,她无意识地仰颈张口死死咬住他虎口。
“怎么去了这么久?哪来的卡通口罩?”孟见鲸小声问。
秦意浓轻着动作坐好,缩着肩膀手机打字,转屏幕给孟见鲸看:“腹泻。嗓子疼,经理给的,防传染。”
孟见鲸点头,然后给秦意浓发信息:“他就是晋谨峋的二叔,叫禁欲,刚回国,刚刚吓死我了,我可怕他了,但我不舍得这桌没吃完的肉。你等等我行吗?我等你时候消化不少,还能再吃。”
孟见鲸:“靠,这输入法,叫晋聿。”
秦意浓心跳快得像快烧开锅的水,对孟见鲸点头。
再嫩的牛羊肉,她也完全吃不下了,故作很忙地低头按手机。
孟见鲸吃着吃着,隐约觉得空气里多了一阵熟悉的香味,像是秦意浓昨天早上身上头发上的味道。
再仔细闻,被火锅里的香味和火锅上飘的生姜片吸引注意力,暗暗点头想,看来是闻错了。
秦意浓点开看消息,她已经被工作群全部移除。
快到25号了,要给家里打钱,不知道徐蕈会不会突然善心大发给她打钱。
那人忽然向后靠过来,倚着椅背问:“国内好玩吗?说中文。”
低磁的嗓音伴着沉香滑进耳膜,她无意识停住按键。
“号玩,”女孩子笑,“爷号吃,九是辣。”
秦意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女孩子刚才说的应该是:晋聿,晋聿,你快点。
好玩,也好吃,就是辣。
“金玉,命天陪我去游水。”女孩子突然开口,命令的语气。
谁敢这么和他说话?
他亲侄子晋谨峋大概都是不敢的。
他纠正,抑扬顿挫:“游?泳。”
又答应:“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