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笼罩在薄雾之中的紫禁城一片朦胧,本是熠熠生辉的鎏金红瓦也显得有些黯然。 巍峨的皇极殿广场上,许久不曾入宫的宣大总兵杨肇基脸色冷凝,于心中默默准备着待会与天子的奏对。 早在数月之前,他便被天子以整饬行伍有功为由,从大同召回京师,升任五军都督府指挥佥事,于京中待命。 彼时朝中一度有所传闻,声称天子或有意打破祖制,令他以武将的身份,暂掌"蓟镇军务",以确保京师门户能够免受关外鞑子的袭扰。 只是随着西南战事吃紧,这则听上去有些荒诞的传闻也渐渐于朝堂上消失,再无人关心他这位坐镇九边多年的宿将,甚至就连不断对他委以重任的天子都好似将他忘于脑后,始终不闻不问。 但就在昨日太阳落山之前,他却在署衙中收到自宫中而来的消息,天子要他次日进宫觐见。 ... ... "臣杨肇基,奉旨面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气氛稍显沉闷的乾清宫暖阁内,宣大总兵铿锵有力的声音幽幽响起,其沉稳有力的叩首更是将其膝下的地砖震得隐隐颤抖。 "免礼平身。"望着眼前身材魁梧的军将,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赏之色,旋即温声唤起。 相比较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不断被自己提拔重用的黄得功和满桂等人,眼前的"宣大总兵"不仅同样对大明忠心耿耿,并且投身行伍多年,于军中享有不菲的影响力,实在难能可贵。 "谢陛下!" 又是一丝不苟的行礼过后,身材愈发壮硕的杨肇基方才缓缓起身,并落座在暖阁中央早已备好的木椅上,默默等候着天子的问询。 "卿家近些时日在京中休养的可好?"待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为杨肇基送上一杯热茗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校方才缓缓开口。 "谢陛下厚爱!"闻声,杨肇基作便是不假思索的起身回应道,声音愈发激昂。 他投身行伍多年,身上自是积攒了一身伤病,在京中居住的这些时日,虽然不至于彻底根除身体里的陈年旧疾,但却也获得了充足的休息,样貌富态了不少。 "朕记得,爱卿是山东人氏?" "年轻时,也曾在当地从军?"挥手示意眼前的武将不必在起身回话,朱由校转而不动声色的说道。 "回禀陛下,末将祖籍乃是湖广石门,祖上承蒙太宗皇帝洪恩,迁居山东兖州,世袭武职.." 虽然不解天子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的籍贯和生平,但杨肇基仍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如今我大明地方上的卫所名存实亡,形同虚设,想来这山东的官兵们怕是也难堪大用吧.." 在杨肇基有些惊疑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大明天子语气平缓,默默看向了数百里之外的山东。 "陛下.."停顿数秒之后,杨肇基紧皱着眉头,迟疑道:"山东地域辽阔,下辖六府十八州,自有忠勇敢战的儿郎.."话虽如此,但杨肇基的脸上却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怅然之色。 不同于时常面临关外蒙古鞑子威胁的宣府和大同,这山东可谓是"承平多年",境内的卫所官兵们疏于操练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有着汪洋大海所阻隔,即便是在隔海相望的辽镇建奴崛起之后,地域辽阔的山东仍没有受到半点威胁。 只是天子眼下突然问及山东行伍,究竟是要征调人马,驰援才刚刚设立的"登莱镇",还是要让自己转而整饬山东卫所官兵? "你我之间,便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官话了.." "朕的锦衣卫和东厂,不是瞎子。" 就在杨肇基心中想入非非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 放眼望去,年轻的大明天子不知何时,已是将目光自窗外收回,转而似是有些无奈的打趣道。 "臣惶恐!" 伴随着清脆的叩首声,杨肇基重新跪倒在地,心中也多了一丝追悔。 "自万历末年以来,山东灾害频发,各地关于报灾的奏本层出不穷。" "朕,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呐.." 招手唤起眼前欲言又止的军将,朱由校转而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意有所指的低语道。 "陛下?" 闻言,杨肇基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转而不可思议的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天子此话何意,是放心不下山东的有司官员,担心他们会从中徇私枉法,还是担心有人趁乱生事? 此外,大明的疆域如此辽阔,受灾的府县不知凡几,天子为何单独强调山东? 杨肇基知晓,这其中必有缘故。 "自太祖建国以来,白莲教便是屡禁不绝,其教中贼人时常蛊惑愚昧百姓,以图谋不轨,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 似是猜到了杨肇基的心中所想,案牍后的朱由校一改之前懒散的模样,一脸冷凝的低吼道。 此话一出,暖阁内轻松愉悦的气氛便是一滞,杨肇基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肃杀。 他本就是山东兖州人氏,深知这所谓的"白莲教"在当地拥有何等恐怖的影响力。 甚至就在他投身从军之后,都曾不止一次的亲眼目睹,军中袍泽于军营中偷偷供奉"白莲贼首",日日焚香,态度很是虔诚。 天子的言外之意已是足够明显了。 在上任"白莲教首"王森于万历年间被朝廷处死之后,销声匿迹多时的白莲教怕是重新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还请天子示下!"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杨肇基铿锵有力的呼喝声便在暖阁内如惊雷般炸响,引得默不作声多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暗自颔首。 不愧是被天子接连提拔,乃至于委以重任的武将,这份"胆识"和"忠勇"远胜过辽镇那些拥兵自重的将门世家。 "卿家亲自往山东走一趟吧。"伴随着桌椅挪动声,朱由校缓缓于案牍后起身,并亲自将跪倒在暖阁中央的武将搀起,转而语重心长的低语道。 这山东可不比距离京畿之地数千里之遥的西南边陲,绝对不能生乱,以免令躲在辽东虎视眈眈的女真建奴重新赢回喘息之机。 攘外,必先安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