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乾清宫暖阁内,入目尽是绯袍。 凡是有资格于暖阁内列席听政的朝臣皆是齐聚于此,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 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建州女真在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之后,竟是厉兵秣马,由二贝勒阿敏领兵,陈兵鸭绿江畔,一副兴师问罪的迹象。 这朝鲜国弱民穷,国内士卒的战斗力甚至还不如大明常年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不然也不至于在昔日的"万历朝鲜战争",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便被来势汹汹的日本军队,攻破了朝鲜国都。 尽管建奴此次形势动作的目标并非是大明,但乾清宫暖阁内的朝臣们仍是心情沉重。 毕竟他们前段时间,刚刚在天子的主持下,商议了朝廷日后对朝鲜的态度,以及令被擢升为副总兵的毛文龙驻守海外的计划。 如若朝鲜迫于建奴施加的压力,彻底切断与他们大明的联系,只怕令毛文龙于海外驻军的计划也将胎死腹中。 这女真老酋居然如此狡诈? "诸位爱卿,该觉得如何应对呐.."半晌,大明天子朱由校略显沉重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响起。 与往常风轻云淡的模样所不同,此时朱由校也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清澈的眸子中满是凝重和惊疑。 不管是巧合还是意外,努尔哈赤的这番举动,极有可能重新改写辽东战场的局势。 闻言,位置靠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皱了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他所料不差,努尔哈赤如此"穷兵黩武",无非是因为在国内威望受损的情况下,选择另辟蹊径,重新树立个人威严。 虽说此举会进一步加剧女真国内的矛盾,使其国内捉襟见肘的"缺粮"情况愈发严峻,但朝鲜终究是他们大明附庸,并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遏制女真的作用。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大明都不好见死不救。 可怎么救,由谁去救,又需要仔细商榷,以免重蹈"萨尔浒之战"的覆辙。 "陛下,不知辽镇军马,可否出兵萨尔浒?"犹豫片刻,"帝师"孙承宗率先打破了暖阁内的沉默。 在他看来,朝廷刚刚取得了一场大捷,辽东士卒可谓是士气正弘,再加上李如柏等将校亲临沈阳,大明或可拥有反攻的可能。 闻声,案牍后的朱由校不置可否,嘴角却是为之一抽,心道这位在历史上提出"宁锦防线"的先生虽是对大明忠心耿耿,但有些时候却是有些太过于"天真"。 "孙大人此言差矣,"像是猜到了朱由校心中所想一般,闻听孙承宗如此"激进",兵部尚书王在晋再也坐不住了,赶忙起身回禀:"辽东虽是取得大捷,但沈阳残破,儿郎们短时间内当无主动兴兵的可能。" "更何况,谁敢保证这是不是建奴有意而为之,诱骗我大明儿郎孤军深入,重现昔日萨尔浒之战的情形.." 说到最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声音,脸色也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涨红。 若非知晓眼前的孙承宗为人正直,平日里颇得天子敬重,只怕他的言辞会更加犀利。 辽东经略熊廷弼的部署本就是以稳为主,通过大明庞大的国力,不断蚕食建州女真。 日前建奴虽然于沈阳城外铩羽而归,但这并不意味着辽镇的官兵们已然拥有了与建奴野战的实力。 相反,这一战反倒是凸显了官兵的不足以及诸多弊端。 就凭沈阳城中那些被辽东经略熊廷弼刚刚招募成军不过一年多的新兵蛋子,如何能够与骁勇善战的女真鞑子相提并论? "唔.."见兵部尚书王在晋如此言说,帝师孙承宗也是面红耳赤,悻悻的坐回到之前的位置。 他因为身材魁梧的缘故,自幼喜好舞文弄枪,颇为热衷行伍之事。 成年之后因为曾在大同巡抚房守士麾下做过幕僚的缘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时常与边兵一起攀登关隘边垒,访问要塞,从此通晓北方民族和边疆国防的基本情形。 但听了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分析"之后,他方才有些惊愕的认识到,自己对于辽镇的了解皆是建立在冰冷的文字之上。 换句话说,他一直都在"纸上谈兵"。 "既如此,不若令登莱镇整军备战,命毛文龙所部伺机而动?!"眼见得暖阁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次辅刘一璟便是轻咳一声,主动打起了圆场,但其深邃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一抹狡黠。 虽说天子属意将崭露头角的毛文龙擢升为副总兵的官衔,但关于毛文龙的"归属"却始终悬而未决。 按理来说,毛文龙此前为广宁游击,纵使升迁,也当为广宁副总兵,依旧隶属经略熊廷弼麾下听命。 但因为毛文龙所部驻扎海外,辎重补给全仰仗于登莱镇,故而左都御史张问达便提议将毛文龙擢升为登莱副总兵。 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登莱巡抚袁可立也算对毛文龙有知遇之恩了。 不过次辅刘一璟心中却是清楚,敛都御史张问达此举可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另有深意。 其一,自然是因为辽东经略熊廷弼与他们"东林党"有怨,众人自是不愿熊廷弼麾下再添一位骁将。 其二,便是因为这毛文龙出身杭州府,勉强可算作"南人",此前得到了广宁巡抚王化贞的赏识之后,方才得以被授予广宁游击一职,天然与他们东林党搭上了关系。 如若这毛文龙能够于辽东坐大,他们东林党照样能够在辽东拥有一席之地。 "也只能这样了.."闻言,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以大明现有的实力来看,想要出兵萨尔浒城,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便传旨辽东和登莱,令他们伺机而动吧.."见眼前的朝臣们均是没有太好的办法,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之后,无可奈何的吩咐道。 建奴的这一举动,还真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