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 整整两天,崔柯的手机里没再收到郗灵州的信息。她发去的几条信息也没得到任何回复。 它冷冷地躺在微信里,朝崔柯发出无声的挑衅——为钱低头的工作就是这样,你是抓鬼还是抓苍蝇,都得看甲方的脸色。 崔柯按灭手机屏幕,“吕三,这几天的发票你有开好吧?” 茶馆之行,崔柯为那灌进肚子里的几壶冷茶热茶,付了将近一千块的钱。在付款时,崔柯心疼得只想把肚子里满满当当的茶水再吐出来,还给人家。 “酒店前台说了,等我们退房后会立马开发票。” 崔柯不放心地追问,“那张茶馆的发票你有保存好吧?” “放好了。” 黄斌斌两腿垂落在桌沿,两手揉捏着小鸭子外形的塑料玩偶,说:“崔柯,你到底要问几遍发票的事啊。我这两天听你说发票长,发票短,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会面地点在茶馆,又不是我定的。这钱也不该我出。” 崔柯伸出两根手指,弹飞了黄斌斌身旁的小黄鸭,“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知道我现在剩下多少钱了吗?你是不用吃不用喝……” 小黄鸭的移动连带着黄斌斌的身体向后倒,黄斌斌的上身狠狠地磕碰在了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和吕三可要吃要喝。那谁要是不爽约,轮得着我付钱,就连这几天的住宿费都该她报销。”崔柯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落在了吕三身上。 她只要一想起钱,对吕三的怨愤就极深。 奈何吕三跟没感觉似的,拿起桌面上的柠檬茶,啜饮一口,同时摁住了跳脚的黄斌斌。崔柯也不想再念叨这件事了,视线转移落到了店外的河道。 “灵州,这件事不该这么做啊。” 一个约莫65岁上下的老人,穿着件横向彩色条纹的上衣,下装是纯黑的纯棉五分裤。裤脚下两条干瘦的小腿直直立着,像两根颜色驳杂的木棍。人老了,皮肤上的斑点就多了。 牛师傅是赛舟工坊的老人了,从十七八岁就待在了工坊里从学徒干起,最后成了给龙头上色的大师傅。 他现在面对着郗灵州与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着急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牛叔,那您说该怎么做?”郗灵州发问。 她不等老师傅想出一个解决方法,就直白地说了下去:“阿林说外面给他的待遇更好,他能成为一个团队的主管。难道您要我拦住人家奔向好前程吗?” “阿林,那个人没担当,只会向钱看。我辛辛苦苦教了他几年,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抛下工坊跑了。”牛师傅平时提起自己最得意的徒弟,眼角眉梢都是笑,今天却是眼睛发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牛叔,阿林他做的选择也没什么错。”郗灵州上前拍了拍老人的手臂,“当初他来工坊,也不是自己愿意的。现在他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我们不要拦他。” “谁拦他?灵州,这样的人我才不想拦下。拦下了身体,心不在这里有什么用!” “不说这些了,牛叔。” 郗灵州再拍了拍老人的手臂。她怕老人再往下说,就要拿起钉送冲去找阿林,给那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年轻人打下几个铁钉子。 她抬手拉了拉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再侧身让出位置。 “牛叔,小念是南城大学美术系毕业的高材生。她喜欢南城的赛舟文化。是她自己先找我的,她说她听不少人提起过您。她几年前就想跟您学了,但是没有门路……” 郗灵州注意到老人微动的嘴唇,加快了说话的语速。 “小念,从小就学画画了,参加比赛也常常拿奖。她不比阿林差。阿林您都教的了,小念上手肯定比阿林快。而且她家里支持她来工坊。” 郗灵州加重了语气,“牛叔,您现在也知道工坊的情况,没几个年轻人愿意来。太苦了。再说今年的订单要是再出差错,工坊的名声真就完了。” 听着郗灵州越说越是沉重的话语,牛师傅一堆挤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了。他跟吞药似的将成团的话吞回到肚里。 沉默片刻,牛师傅重新张嘴,两排稀疏的牙齿上下磕动,像是对命运的咀嚼。“我知道了。”常年微眯的双眼,显出了一些疲惫。 老人一面转身向后,一面说道: “你愿意学就学。但别跟我叫苦,这活就是苦。不苦,手下出不来细活。你想好了,一旦学了这条路你得走到底,要是干两天走了,我就上你家去骂死你……” 女孩听见老人的一番话,朝郗灵州露出了激动的笑容。她向郗灵州比了一个耶,便赶紧跟在老头身后走了。 郗灵州回了女孩一个浅浅的微笑。女孩一转身,她脸上的笑容就像夏天的一滩水渍,转瞬被阳光晒干。面无表情的脸,透着疲倦与漠然,眼睛里却充满野心。 还未走出工作车间,郗灵州就遇上了几天前的那一拨人。 为首的中年人,一头怪模怪样的打扮。稀疏的头发被精心地打理过,在日光下像是一个剥了壳的鸡蛋长了毛。 “灵州,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得了,中年人一上来便先自抬了身价。 郗灵州露出一抹浅笑,摆出了晚辈的恭敬姿态,说:“宋叔。” 中年人有了这一声宋叔,不太能挺直的腰杆立即成了一根撑天柱,“你跟罗萌说说,叫他快取消赞助。女孩子去划舟,像什么样子!破坏了上千年的规矩!” 后面人群也开始鼓噪。 “就是像什么样子!女孩能划舟吗?” “触怒了神灵算谁的责任!” “女人不可能划得过男人,她们要是有这个闲心,不如去准备下水仪式前的供品……” “别说咯,今年都没年轻女孩去庙里擦地。还是老人去做事,我妈年纪都多大了……” 中年人听着后头传来的议论声,再度挺起了胸膛,圆溜的肚子顺势顶到了半空。 “灵州,你听我一句劝。祖上留下来的规矩,自是有它的道理。你不能仗着你爸疼你,你就对这些事乱来啊。” “叫你一声宋叔,是尊重你。你别在这里装长辈的款,她是郗灵州,不是你家的孩子。我们见着了她,都得尊尊敬敬地叫一声族长,你算个什么东西!” 工坊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性,二话不说对着中年人直接开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