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的某天,东郊三环的一座小院外,我坐在河沟边抽着烟,脸上的表情木然呆滞。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个半大孩子站在我身后,男人一直在吱哩哇啦的跟我说着什么,我却恍若未闻,对他不理不睬。 其实我心里隐隐感觉这三个人挺眼熟的,只是我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谁了。 或许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毕竟我的脑子时灵时不灵的。 也或许…… 我是不愿想起来吧。 “小师叔……陶多余!你他妈倒是清醒一点儿啊你,别一直都不吭声,怪……怪吓人的。” 男人的嗓音带着一丝哽咽,见我依然是没有任何反应,一把拉过了那个孩子推到我面前。 “你瞧瞧他是谁?小煜,你还记得吗?快,小煜,叫声小师爷。叫啊你,爸带你去全中州最有面儿的会所敞开了嗨……嘿,你个兔崽子,平时你这小嘴叭叭的饭都堵不住,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孩子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却怎么也不肯开口。 男人焦躁的把他推开,那个女人赶紧搂过孩子埋怨了他几句。 “潘子你有病是吧,拿小煜撒什么气?师叔他……病了好多年了,就连崂山鬼医和百草门都没辙,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小煜叫他一声,能比吃药还管用?” “……滚滚滚,滚回家去,别在我眼前念丧。” 女人气的骂了几句,拖着孩子转身就走。 男人垂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和我并排坐下,拿出烟盒来递到我面前。 我那只暗青色的眼球里轻轻的闪起了一丝光彩,伸手抓过烟盒拿出一支,男人赶紧掏出一个精美的打火机给我点上。 “小师叔,你认出我是谁了吗?浩子,就内……摸金潘家的潘浩,你师侄,以前和你抢过女朋友的,记起来了吗?” “烟不赖。” 我伸出手上的烟对潘浩咧了咧嘴,嗓音干涸嘶哑。 潘浩的表情在脸上僵了一下,随后无奈的摇头叹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经常坐在小院门口发呆。 有时候坐几分钟,抽根烟就出门去做点儿营生混几个零钱,毕竟我还有个闺女需要养活。 有时候却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我闺女冷不丁儿的出现在我身后,骑在我脖子上薅着我的头发,一边嚷着饿一边把我骗回家去吃饭。 慢慢的,我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在河边坐的时间有多久,要取决于那天我到底犯了多严重的疯病。 身后的这座小院是我唯一的家产,别看我很穷,但小院却很值钱。 这些年,随着稀缺房源的逐渐减少,这座小院的市场价格也从当年的两千多万猛涨到了接近九位数。 不少人看我脑子不太好使,想要趁着我犯病的时候占便宜,给我开出个几百万的白菜价。 也有的人的确是看我们爷儿俩日子过的可怜,苦口婆心的劝我卖掉小院。 “老陶,我有句话你甭不乐意听,你看你现在这个情况,再想和以前一样挣钱是难了。可你给你家丫头买东西却从来不肯凑合,吃的用的全都是最好最贵的,就跟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树叶子一样,让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趁几个亿的大财主呢。咱就打着你把你家丫头养到二十来岁,能走运嫁个好人家吧,这没有个小千万也不够挑费不是?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房价好,把这院子卖了吧。你去五环外买个别墅,剩下的钱足够你爷儿俩躺在家里吃三辈子的,何苦在这儿守着座金山要饭呢?你媳妇儿是回不来了,你现在还算年轻,不如就……” “滚……滚!再敢胡说八道,我杀……杀了你!!!” 我赤红着眼睛一把死死的掐住那个人的脖子,他杀猪一样的嚎叫了起来,惊慌的一脚把我踹翻在地上,逃出了小院。 我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看着已经被烟雾熏染的一片暗黄的天花板,嗓子里发出了一阵阵野兽濒死般的嘶吼。 “骗人……全都是骗人!我……我要杀光你们,统统杀光!想要用天命困住我,我却偏偏要把这天命给砸个稀巴烂!!!我看你们能奈我……我……” 我蜷缩着身子哭嚎不止,但眼睛里却像是干涸了几个月的焦土,没有一滴泪水。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提起卖掉小院的事情,更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起任诗雨的名字。 因为我是个疯子,那些金贵人的命…… 个个儿都比我的值钱。 “小师叔,你说当年我爸……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潘浩慢慢的吐了口烟,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嘿,我也是闲的,这人都没了好些年了,我好模样儿的去提他干什么。哎对了,你听说没,颜师叔开了个中医馆,你猜是开在哪儿?就是博古轩,那房子到期以后你没再续租,颜师叔去找了房东,花了不知道多少钱把那地儿买下来了。你说这颜师叔也是够逗的,招牌都没换,现在还叫博古轩。嘿,一中医馆叫这么个名字,还开在古董街上,颜师叔到底怎么想的,这能有人来瞧病吗?估摸着啊,不出仨月,他也得赔掉裤衩子,跟你搭伴上街要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