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地表东南部,约克公司旧址。
“嗯,这地方应该差不多了。”凯伊坐在影子空间边缘的一棵矮树上,倾听工厂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响。
约克公司留在地表的上百间大小厂房成为了人民王国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在完善的建筑和流水线架构支持下,王国人民早早投入了生产。这片工厂区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糖蜜香气,让人们永远忘不掉那段惨痛的过去。
现在,这里成为了肉类加工厂,糖果加工厂,牙膏工厂,树脂工坊,餐具车间......数万条轻工业流水线同时蓬勃运转,十多万名工人共同铺陈着人民王国的光辉未来!
“主席阁下花费了整整两个月时间审查工厂的安全和通风设施,在墙面上开凿了许多大窗。托福,我们能更清楚地看清工厂内部。”
“喂,我们这么自作主张没问题吧?”
一簇小小的白色火苗在凯伊身边燃起,在一小片树叶上跳舞,爱丽丝担忧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大人办事会被立场所碍,但我们两个孩子不会。没事的。这不,你也没有违反规定跑出家门,对吧?”
凯伊在树枝上悠闲地晃着脚。
白色火苗顿了顿,像点头般飘摇了两下。
“......说的也是。”
爱丽丝趴在自家柔软的小床上,通过火焰和对方交谈。“初火之声”是她学会的第一句异咒,整片街区范围内,只要是存在可燃物的地方,她都能利用力量建立一个小小的传声通道。如果辅以特定的仪式材料,通道还能抵达更远的地方,甚至传递多人的声音。
从前,这种能力一天只能使用三次,非常不便,但永恒正午让异咒化为了几乎无穷无尽的力量,不论多少次都没问题。
噗!
叶片烧完了。过了一分钟,第二片叶子悠悠燃烧了起来。
“你怎么能确定凶手一定会在今天犯案?”爱丽丝在床上翻了个身,又问道。
“因为明天就是运肉车开出的日子了。”凯伊盯着工厂的大窗,悠哉游哉地回答。
“杜奇叔叔的侄子就在肉类加工厂工作,他告诉了我这件事。按照居民失踪的频率,凶手为了尽快牟利,会在每次开车的时候都运走一个人,除非他有所警觉。”
“好吧?那我们该怎么锁定他犯案的时候?我们就连他可能在哪里下手都不知道。”
“这很好猜。”凯伊回答。
“首先,要把肉快速切割成合适的大小,必须要用到一把比普通切肉刀更大的铡刀。所有这些铡刀都是固定在操作台上的,这意味着凶手只有几个下手的地点。”
“其次是血。加工厂处理的牛肉和猪肉都是在屠宰场放过血的,大量血液残留必然会引起怀疑。凶手在加工厂内杀人,必然不可能有在别处放血的机会,他会怎么处理这些血液呢?”
“唔......用水冲走?”爱丽丝猜测道。
“完全正确!那把铡刀必然距离清洗台面的水管很近,应该是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因为凶手不可能冒险离开尚未清理的操作台。”
“根据杜奇叔叔的侄子描述,唯一一张符合这一点的操作台,就在那扇窗户旁边。”
凯伊指向加工厂后院的蓄水井,一根粗大的水管从井口拖出,从窗户延伸至厂房内部。
“你,你的意思是,凶手就在窗户旁边行凶?!”
“有点反常识对吧?但这无疑就是真相。我现在坐得这么高,也无法从窗户看见台面,最多只能看见工人操作铡刀的上半身,根本看不见对方究竟在切什么肉。另一方面,这张操作台位于单独的工作间,应该是专门处理产量稀少的羊肉的,从内部结构而言,反而是最隐蔽的一个地方。”
“唔......”
爱丽丝在脑海中想象起了人来人往的工厂通路,无数人经过那扇大开的窗子,而一名杀人犯在窗内肢解着尸体。
想到这里,她的后背不禁一阵发毛。
“那要是我们看到了人呢?该怎么......”
“嘘!我看到人了。”
凯伊在树枝上作出噤声的手势,掐灭了树叶上的白色火苗。
一个戴着口罩,略显肥胖的阴影慢慢地走到了加工间内,锁上房门,宽大的窗沿遮挡住了他上臂以下的全部轮廓。他的左手正作出拖拽的动作,似乎正拖着什么重物。
“是他吗?”
第三片叶子燃烧了起来,爱丽丝放轻了声音,避免惊扰到窗内的人。
“有可能,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对方也可能只是在处理普通羊肉,我们必须要顺理成章地拿到证据。”
“那该怎么办?”
“三证人铁律。”凯伊回答。
“只要有三名能够准确指认犯人的证人,治安官就无法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我算一个,你算一个,还差一个。所以,只要让一名员工‘意外’走进这通常不会有人靠近的羊肉加工间就行。”
“谁啊?”
“当然是杜奇叔叔的侄子啦!加工间的公用钥匙是唯一的,对方拿走了钥匙,理所当然地认定不会有人闯进来,但我在五金店的考德叔叔那里找到原模,找借口让他帮我翻印了一把。”
“然后,我伪造了一封信,连同新钥匙一起给了杜奇叔叔的侄子,告诉他今天要帮别人处理羊肉,但是没有告诉他具体是帮谁,就算他询问其他工人,也不会有人答得上来。”
“所以,他就只剩下了两种办法,一种是早早抵达加工间,等待凶手,另一种是尾随在第一个进门的人后面,用钥匙把门打开......”
咔!
话音刚落,加工间的门就被打开了。正准备放下手中之物的胖子转过身去,和杜奇先生的侄子四目相对。
下一瞬间,后者的面孔骤然煞白!
“上钩了!爱丽丝,照我们说的做!”
一缕白色小火苗立刻燃烧了起来,这次却不是在叶子上,而是在工厂大厅角落,安置在“黄油哨兵”机关内的那块黄油上!
警报声瞬间在加工厂内响了起来!
“果然如我所料。”凯恩自言自语道:
“他不可能直接在窗边杀人,应该是先把人在别的地方敲晕后搬运过来。这样一来,既能及时救下受害者,又创造了有效的目击证人。”
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吓到了凶手,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与此同时,工人们听见了杜奇先生侄子的叫喊声,一拥而至,将对方抓个现行!
“成功了,爱丽丝!快打电话通知主席阁下,就说你听见了工厂附近的响动......”
凯伊的目光突然一滞。
窗户之内,凶手面对正欲将其制服的众人,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咣!
他没有逃跑,也不作反击,而是重重地将脸磕向了工作台的一角。
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中,他反复磕了两下三下,直至他的一只眼睛被磕得稀烂!
“他想干什么?”
“烈日在上!先救人!”
“制服他,把他按在地上!”
工人们手忙脚乱地开始了行动。很快,凶手就被好几双手牢牢按在了地上。第七名受害者被从装放血羊肉的大袋子里放了出来,有人在他脸上淋水,拍打他的面部,很快就让他恢复了清醒。
“为什么那家伙要突然伤害自己?”
凯恩坐在树枝上,有些不解。
紧接着,他看见了被工人们扛起的凶手。
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尽是不解与错愕。
............
“汉克先生,我们的客人想听听你的故事。”
“群青”将身体斜倚在齐格飞先生的椅背上,向汉克先生的脑袋请求道。与此同时,宾客们的躁动达到了巅峰,有的甚至忍不住挤上前去,开始用刀叉拿取那些已经切好的肋排,腩肉和腿肉。
“哈哈哈!那可真是一个又臭又长的故事啊!”汉克先生的头颅笑道:
“不过,反正你们‘喫’我的时间还很长,我就给你们讲讲我作为十多万人的伟大教主的一生。”
教主?
瑞文想起了小伙子当初不慎说漏嘴的“漆黑教团”。
自己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地表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多达十几万人的新兴宗教!他们的信仰是什么?会是哪一名上位存在?
“一年前,我还只是一名平凡的地表外科医生,与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直到我的助手拿着我辛苦培育的研究结果出逃,让我被卷入了一场性命攸关的风波之中!我是说真的,当时我差点死在治安官的枪口之下。”
“幸运的是,一位无形的大人物出手保住了我的小命,作为回报,我开始为他办事。那位大人物要求我帮他取回一件珍贵的遗物,并要求我成为某名存在的信徒,为祂组建一个庞大的教团。”
瑞文听着故事,一头雾水。
很显然,对方所叙述的正是“诺达利亚事件”的始末,但是后续发生的事情他毫不知情。
“于是,我同时开始在地表的基层和上层社会发展信众,前者是奠定信仰的基础,而后者是必不可缺的赞助人。至于中产阶级,哼!他们可谓是整个城市里最难伺候的一群硬骨头,面包喂不饱,利益看不到,有趣的是,他们知道这两个词该怎么拼。”
汉克先生的玩笑让食客之间传来了一阵哄笑。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我成功地发展了十二名亲信,数十名下线和几个赞助人。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累积力量,让教团掌握异咒的神秘力量......”
“......凑巧的是,地表刚好遭受了一群夏恩虫的袭击。我借救人之机进一步扩大了势力,并在众信徒间树立起了‘漆黑编织者’的伟大形象......”
夏恩虫袭击?
瑞文一下捋清了这个故事的时序。
夏恩虫袭击地表的时间是六月底,正是自己与“永恒的永恒”决战前夕,自己“死”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我必须承认,我和我的教团非常幸运,因为仅在数天之后,突然有超过一万名地表人被焦麦‘噎死’!焦麦危机由此爆发,资本得势,物价飞涨,正是教团的可乘之机!有了赞助者的资金援助,我得以真正地建立属于自己的宗教帝国!”
焦麦危机!
瑞文的眉头一紧。
自己和“永恒的永恒”之间的决斗不仅仅是害死了那一万人,更在事后掀起了一场席卷地表的经济危机!
“我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因焦麦危机破产的农民,买不起粮食的基层市民和失去家人的难民们纷纷涌向教团,短短一个月时间,信众的数量就翻了几番!可这还不足够!我还需要真正的神迹!我需要一位真正的神侧之人的协助!”
“你做了些什么?”食客间有人忍不住发问。
“你肯定不会相信的。”汉克先生的脑袋狡黠地挤了挤眼睛。
“我真的找到了一位神侧之人!那名年轻而虔诚的‘引导者’自愿协助我们拓展教团,并向我们贡献了唯一的‘漆黑圣典’,它现在就收藏在你们身边的柜子里。”
金!
瑞文暗暗咬了咬牙。
是他!是他拿走了自己遗留在房间里的《女巫之书》!是他把书交给了汉克先生!是他协助对方建立了漆黑教团!
“......这段时间,我的赞助者们逐渐发现教团的潜在用处远不仅限于此。他们觉得,只要让愚民们相信神迹,这群人的力量甚至能够推翻现有的秩序,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宗教王朝!”
“我开始招收更多信徒。不仅仅是我,所有的信徒都在积极发展他们的下线。流浪者,贫穷者,白痴,乡下人,遭受歧视的残疾人,所有被阶级唾弃的人都在教团内抱团取暖,寻求梦想和爱。”
“......接下来的两个月,饥饿导致了分化,灾难迭起,郊区人被中产阶级当成蝗虫烧死,越来越多的信徒涌入教团,聚集在由他们妄想出的漆黑圣堂之中!”
“终于!我们建立了教会都市,用十万名信者的皮编织成了一张永生不死的网,建立了一支不死的军团!向剥削者们发起了广场战争!”
“金!”
瑞文的思绪瞬间脱离大厅,身体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住了金的衣领。
“那张人皮网,那张人皮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对着表情错愕的小伙子大声质问道:
“告诉我!漆黑教团做了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究竟还做了些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了,疑问像千万只蠹虫般蚕食着他的忍耐。
“为什么你上次不告诉我?你还瞒着我什么?教团的人呢?那被你召集起来的十几万名信徒呢?他们去哪了?我的信徒都去哪了?”
“......”金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只言片语。他本以为这件事能一直埋在自己心里,至少能够再多瞒一段时间。
瑞文表情狰狞,双目爆凸,他感觉自己的情绪随时可能失控爆发,压抑在心底好几个月的绝望正尽全力冲击着最后一道理性堤坝,似乎要在下一秒冲溃它!
“你告诉我,最后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是被你......有多少人是被我给害死的?”
已经有十多万人在地球世界因自己而死!他本以为这份死人债已经够他受的了!
可没想到还有!居然还有那么多!
“你告诉我!!他们全都死了吗?”
他一把掐住金的脖子,狠命抵到墙边,以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条人命要背?过去还有多少?以后还要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