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空洞巨龙瞪视过的沼地上冒出了大量色彩鲜艳的烟雾。一群浑身长满菌类的肥胖六足生物从泥沼中慢悠悠地爬了出来,体表的鞭毛状触须向上摆动,捕捉大型昆虫。
“现在不是担心几年后的时候。”萨莉夫人白了妹妹一眼。
“哪怕我们下星期就要掉进太阳里,光辉家族也得拼尽全力活过这个星期!给我黄琥珀粉末和碾碎的八翅蜻蜓,我们要到下一个坐标点去了。”
她从塔楼的角落里取出了一把巨大的弩枪,扛在肩上,搭上连着钢丝绳的弩箭,箭尖直指沼地里凸起的一块巨石。她这么做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嗖!
弩箭带着钢丝绳直直飞射而出,瞬间扎入石块缝隙,在塔楼与巨石间连成了一条钢丝桥!
云妮伸出右手,轻轻敲了两下自己坐着的柜子,它忽然伸了个大懒腰,高度和宽度成了原本的三倍!
“进柜子里去。”萨利夫人把另一根钢丝绳捆在了云妮的柜子上,顶端用仪式符文焊了起来,让它看起来像个大号挂钩。
“光辉家族的不同成员有不同的前进方式,我们姐妹俩通常都这么做。”
云妮边耐心地解释,边弓身爬进了柜子,和装满下位魔学材料的瓶罐挤在一起。萨利夫人爬进了另一边,与纸张和本子为伴,姐妹俩合力把菲拉了进来,挤在她们中间。
“烈日在上!云妮,你该减肥了!”萨利夫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魔柜,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柜子的四条腿弯了一下,左摇右晃地走上塔楼的瞭望台,把自己给挂在了索桥上。
“它叫魔柜?”菲的脖子卡在母亲和姨母傲人的胸部之间,声音有点闷。
“它的全名是伊莉索尔德.约瑟芬.阿尔美娜魔柜。我当时还是个觉得长名字很帅气的小姑娘......唉。”云妮姨母叹了口气,像在感慨青春的流逝。
在三人说话的空档间,魔柜灵巧地跳下了瞭望台,四脚一蹬,顺着钢丝绳滑到了对面,稳稳地落在了石块上。
一大群毛色各异的宝石兔被从石缝里吓了出来,抖动胡须,成群结队地奔逃。一跑到没有动静的地方,又立刻忙不迭地找起了食物,嘴巴一刻不停地动了起来。
“它们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菲惊奇道。
“没有人知道。宝石兔也许是这颗星球上适应能力最强的生物。在先人的记载中,就连靠近暗面的地方都能发现它们活动的踪影。”
“你必须学会捕捉它们,辨别它们的足迹。”萨利夫人补充道:
“在远征最艰难的路途上,它们是唯一能够放心食用的动物。另外,它们走过的道路往往是最安全的。”
阳光的热力被循着涂抹了八翅蜻蜓粉末的缆绳传导至了塔楼里的吸热符文内。三人汗如雨下,浑身冒着淡红色蒸汽,围绕着魔柜迅速展开了新的勘察记录。
菲腰间的镀银小刀,手腕上的手环和指头上的银戒都在微微颤抖,边缘逐渐变暗发黑,吸收着空气中过量的诅咒。两个小时后,萨利夫人举起重弩,朝远处的另一块巨石射出了缆绳箭矢。
一股脓黄色的蒸汽冷不防地涌了上来!滚烫的气流之间夹杂着宛若人类尖叫般的摩擦声!
“咳咳!快检查身上,割掉一切不应该有的部分!”
刷!萨利夫人将一把镀银小刀伸向脑后,割下了一只鲜血淋漓的耳朵,然后是右手手背上的第六根手指,它在被切下来后开始了剧烈的挣扎,一圈牙齿镶嵌在断指的截面上,原本应当是皮肤的部分变得又黏又滑,伪装成骨节的部分瘫软了下来,成了一条指头大小的肉虫!
“是拟态水螅!”云妮苦恼地用刀刃剜着指腹上赘生的数片指甲,一剜一块肉,然后转身帮起了菲。
“快走!这是我和你母亲最讨厌的东西之一,被它们缠上难免要掉几块肉。要是不赶快找出并切下它们,它们牙齿中分泌的神经毒素会直攻大脑!”
藏着拟态水螅的蒸汽毫无规律地从地面一股股冒出来。在第二块巨石处,三人遭遇了新的麻烦,她们身上的伤口因潮湿和诅咒迅速溃烂,从伤处散发出的血腥味吸引了来自汽湖深处的影子,它们在潮湿的空气中摆动着幽暗的三角形尾鳍,自阳光和迷雾中款款游来,犹如在空中漂浮的鲨鱼,时而展露鹅黄色的眼睛和牙齿。
“今天的突发状况比预期多得多。”萨利夫人举起重弩,无畏地对准不时浮现骇人轮廓的蒸汽雾团。
“但好在没超出可对付的范围......”话音没落,一股气浪就自身后冷不防地掀倒了她。她摔倒了层叠岩石的下层,一条腿卡在了湿滑的岩壁缝隙中,发出清脆的弯折声响,脚下的烂泥立刻多出了好几个黑褐色的窟窿,那是沼泽张开的粘稠大嘴!
菲被吓了一跳,几乎没怎么多想就把腰上的红色登山绳给丢了下去,它精准无误地套住了萨利夫人的脖子,立刻让她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垂直上升,被倒吊在了半空中!
菲用力拉扯着绳子的末端,将脸色开始发紫的母亲拉回了地面,解开绳套。云妮反射性地扑向那柄被卡在石块缝隙间的巨弩。
“后退,咳咳!你扛不起它的!”萨利夫人掐着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来。血腥味让雾气中的阴影发狂,它们结束了试探,向猎物发起猛扑!
菲用力扯开红色绳套,将它给箍在了重弩上,弩枪立刻像萨利夫人一样失去了重力。云妮把半个身子的重量给压了上去,用力扣下扳机。
嗖!
弩箭精准地贯穿了其中一只怪物的背鳍!它抖动了一下,背上冒出一股鲜血,那一箭似乎完全不痛不痒。
可它的同伴嗅到血腥,瞬间包夹了上去,没一会就将它给撕成了碎片!
被染成暗红色的雾团立刻成了怪物们的狂欢乐园,血块和碎肉越来越多,将浓雾搅成了一锅浓稠的粥。云妮朝第三个坐标点发射出了弩箭,把姐姐塞进魔柜,迅速地滑了过去。
菲缩在柜子的角落里,手脚不住地颤抖。她能感受到母亲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改变,柜子变得越来越挤,她越来越透不过气。
萨利夫人手上的银戒和银手环完全变成了黑色,腰间空空如也!
“嘶,那些镀银小刀一定是掉了......”萨利夫人借来云妮的刀,划开肿胀的皮肤,把黑血撒到柜子外面,空气中的诅咒让她的皮肤变成了黑紫色,腿上骨折的地方冒出一个巨大的透明血泡,无数黑色的絮状物在其中扭动!
“妈......”菲害怕得直哆嗦。她知道萨利夫人不会从光辉家族消失,但眼前的母亲有可能会!
“别哭鼻子,小姑娘。第三个坐标点就是营地。如果我到那里还活着,那我就死不了......”萨利夫人不甚在意,可她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不像人类。
魔柜在一处天然岩窟的边上停了下来。云妮爬出柜子,把一大罐纯黑的粉末倾倒在了先人绘制在洞内的仪式符文上,用日光点燃。
“快带你母亲进来!”
被菲从魔柜内拖出的,是一个紫黑色的大肉球!两颗金鱼般的眼睛从脸上凸出,被血斑覆盖,五官几乎完全消失不见!
云妮迅速用刀划开自己的手心,将血抹在了萨利夫人的皮肤上,囊肿和血泡立刻开始消退,云妮自己身上的镀银匕首开始发黑,银器难以承受的部分诅咒被吸到了她的手臂上,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毒疮!
“这类诅咒没法被轻易排掉......”云妮的手臂猛烈抽搐着,扑向魔柜里的瓶瓶罐罐,胡乱吞下了一些混合物。
“这是一种应急手段。”她对菲说道:
“一年之后,当你们踏上远征,就算路上完全不出意外,诅咒也会在你们每个人体内缓慢沉积。届时,你必须采取决策,用仪式将所有人身上的诅咒转移到状态最差的人身上,这是必要的牺牲。”
“据说,当年暗面远征的幸存者出现在旷野边缘时,身上用绳索捆绑着所有他能拖回来的尸体......”
萨利夫人喘着粗气,四肢开始消肿,水泡破裂,皮肤变得松松垮垮,和衣服纠缠在一起,黑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托他的福,光辉家族保住了许多旅途中的记录和发现,这极大地造福了后人......如果最后活着回来的人是你,菲,如果你成为了第二次暗面远征的幸存者,你就不能再为自己而活了......你所做的一切都必须有利于家族后代,哪怕那会让你身边的同伴们牺牲。”
“......”菲一言不发地缩在了洞窟的角落里。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眼儿,腐烂的植物果实被先前的主人塞满了洞眼。
“她是个懂得临机应变的聪明姑娘......”萨利夫人难得地向妹妹夸赞了女儿一句。
“刚才她的表现告诉我,她一定能在非常情况下发挥她非凡的领袖特质......我们的休息时间要减半,诅咒的容纳空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要在一天之内完成整条路线的勘探。”
“别忘了这个。”云妮从柜子深处拿出一大罐猪油膏,在每个人的太阳穴上都抹上了两大团,又凉又辣的感觉宛若一根根针刺入脑膜内部。
“啊啊!!!”
在一阵头晕目眩后,菲忽然感觉身后的墙壁软软的。她发出一声尖叫,弹簧般从洞壁旁弹了开来。
洞眼里塞着的压根就不是什么腐烂的果实,而是一条条蠕动的肥大虫子!
“拟态水螅的幼虫趁着没人占据了这里。”云妮面露恶心,用日光点燃了一支火炬,用烟把虫子们往洞眼深处熏,拿烧融的蜜蜡一一封上。
“旅途上的第二大敌人是你自己的脑子。”萨利夫人又说道:
“人类的大脑善于欺骗自己。它会屏蔽过于可怕的东西,让你低估甚至意识不到它们的危险性,这是无比致命的。”
处理好萨利夫人的脚伤,三人吃了些柜子里的干粮和粗蛋糕,喝了两口甜丝丝的蜂蜜酿酒,在两个小时后重新开始了旅程。
在第四个坐标点处,她们看见一大群浮浪蹼鳐像一阵美丽的云霞般自空中悠悠飘过,极其缓慢地拍动着紫色和橘红色的鳍。
第五个坐标点边上,各种形状的寄居荆冠海星趴在石头表面。它们是空洞汽湖的美丽收藏家,专挑那些最漂亮的生物甲壳寄居。
“多亏了这种生物的存在,我们能够在不冒什么风险的情况下采集到大量的生物样本,有时甚至包括空洞巨龙身上的鳞片!”
云妮忙不迭地从石块上铲下海星,用脚将它们与甲壳分离,将它们的居所扔进袋子里。被剥夺了“房子”的海星们很是不满,不停晃动着剧毒的触须。
又过了四个小时,三人抵达了最后一个坐标点。再继续前进,就是完全的未知地带。
“看,东边少了一座山头!”云妮将前人临摹的地貌草图递到胞姐面前,指向那由抽象几何线条组成的山脉。
“这是地貌变动所致?”菲好奇地问道。
“不。”萨利夫人晃动脸上松垮垮的皮肤,否定道:
“那山尖断得太平整了,怕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许那就是佩特尔.阿特米斯让我们往东探索的原因。他多半在那发现了什么东西,但没来得及深入。”
说完,她费劲地举起巨弩,开始寻找适合固定缆绳的岩石。
“妈,还是用这个吧。”菲忙把“倒吊人的倒吊绳”栓上了把手,让弩失去重量漂浮起来,扯住绳索的另一端,防止它跑到过高的地方去。
“你是怎么发现它能这么用的?”萨利夫人奇怪地瞄了女儿一眼。
“嗯......灵光一现?”菲自己也不大确定。
“既然能栓人,能栓东西应该也不奇怪吧?”
萨利夫人点了点头,没额外追问什么东西。
随着嗖的声响,钢丝缆绳稳稳地固定在了一块从未被人踏足过的岩石上。三人坐在魔柜中轻巧地滑了过去。
魔柜载着三人在岩石宽大的平面上跋涉了一小段路,沿途踢走小型生物。不远处,雾气稀薄起来,视线豁然开朗,一个干涸的汽湖显现在眼前。那是一个碗状的环形坑,坑底平坦,周围环绕着一圈凸起的坑壁,光秃秃的,鲜有植被。
“这是个玄武岩坑。”萨利夫人用镐子敲下了脚下的一块矿石样本。
“这里有橄榄石和月长石,这几种矿物各自代表了不同的仪式语言......怪不得附近没什么大型动物,这是个浑然天成的‘庇护所’,几种矿物伴生在一起,恰好组成了一套残缺的仪式语法,足以让许多野兽敬而远之。”
“前人的笔记中记载有不少类似的‘怪圈’,其实都是长在一起的天然物质凑巧发挥了仪式的作用,导致了种种反常的怪像。”云妮补充道。
“看,那里!”菲忽然指向了坑洞的底部。
一座介于虚实之间的华丽建筑在坑底若隐若现,轮廓随着阳光角度的改变慢慢显现了出来。
“这是一座遗迹啊!”萨利夫人惊叹道:
“看来佩特尔.阿特米斯真的把什么都算好了,阳光刚好在我们抵达的时候把这座遗迹投射到了这里!”
“这比我见过的任何遗迹都要大,都要豪华!”云妮姨母说道:
“看起来,这不是一座宫殿就是一座神殿,不然就是一座......”
“歌剧院。”萨利夫人指着浮现在拱廊正上方的一扇彩窗,上面用七彩玻璃拼贴着一位头戴三顶皇冠,顶着三个脑袋,三张面孔的女性,一张哭泣,一张啜叹,一张露出唏嘘的笑容。
“这是悲剧女王伊莎多拉的乐佩歌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