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我们刚来半分钟就被老鼠帮找麻烦,还有你为什么老是被人追了。”
捷特的左手顺着夹缝溜回旅馆内,右眼珠不爽地瞄了佩特尔先生一下,后者还在喝着酒。
“那上面至少有一千只眼睛!”他抱怨道:
“我敢打赌,只要我们踏出这地方一步,立马就会被那名独立存在当成耗子吞掉!”
“不同的眼线属于不同的帮派势力。”佩特尔先生放下酒杯,悠闲地开口:
“他们可能是敌人,也可能是......敌人的敌人。”
“可怎么分辨?我可不想因为错误地捏爆了‘敌人的敌人’的左眼或者‘敌人的敌人的敌人’的右眼而招惹几倍麻烦。”捷特黑着脸,半开玩笑道。
“你可以为它们......分类。”佩特尔先生回答。
“为眼球分类?话说在前头,成人礼那天,我连见过两面的姑妈的新男朋友都认不出来。”
“帮派间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佩特尔先生说道。
“你有在暗处看见一整张脸吗?”
“有,眼睛黑漆漆,怪吓人的。”
“那是属于人头帮的特色,巴尔德蒙最不好惹的帮派之一。和他们亲近的势力会尽可能地将眼线凑近些,反之,它们则会离得很远。伊格老鼠帮恰恰......是和他们最不对付的之一。”
“换言之,有人头的地方就不会有‘老鼠’。”捷特点了点头。
“还有别的注意事项吗?”
“当心有刺青的眼睛。”红娜补充道:
“这些眼睛的主人可能听命于任何势力。他们是327号巷的窥视者们,忠诚于价高者。他们甚至可能会同时为两个帮派提供帮助,而这是被广泛默许的。”
“327号巷......”捷特回忆起了来时所见。
“那条巷子在一小时前熄灭了!”
“你是认真的吗?”红娜正色道:
“窥视者不是会被随意颠覆的小势力。至少,他们定期投入的活祭数量可以让那条巷子一直避免于毫无理由的熄灭。”
“难不成他们在不久之前死绝了?!”这话一下引起了捷特的注意。
“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目睹任何武力冲突,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好所有残局。如果暗巷内发生了大规模的屠杀,那只能是在商业区打后的巷道里,我们要去的方向!”
他曾有那么几个瞬间为闯入暗巷调查一事而后悔,现在是最为强烈的一次。
“那可能是谁干的?”他问红娜。
红娜摇了摇头:
“除非别无选择,没有任何帮派会去攻击无立场势力。他们掌握的名字和信息太多,这会让所有人进退两难。”
“那他们还能自己蒸发不成?”捷特挑起眉毛。
“我过去看看。”洛克茜在他收回左手的同时请缨道:
“我可以从墙里穿过去,不被任何眼睛发现。把人变成老鼠的诅咒对虚影不起作用。”
“当然不行!”捷特大声反驳:
“一旦失误碰到熄灭的巷道你就完了!那边黑得要命,你压根分不清哪里能走。况且,让女同事一个人去冒险?想都别想!”
他把左手接回手腕上,拆下了右手和左眼。这次还附上了一只右耳。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先顶着人头帮的视线去逛一圈,希望那不会惹来更多敲门的家伙。”
“又或者,如果他们真的来了的话,希望两边能够打起来。”他补充道,让右手飞了出去。
五分钟后。
“不对啊!”捷特皱起了右侧眉毛。
“我看见了些有刺青的眼球。它们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飞,看起来很不对劲。”
他正咕哝,一颗有着青色花纹的眼珠就这样在他的视线中发出闷响,爆掉了。
“噫!有什么东西溅到我的眼睛上了!”
捷特不愿意去想那究竟是什么。
“事情真的很不对头,下层巷道里究竟在发生什么?”
“我想,是暗巷认为那些窥视者们抛弃了327号巷。”红娜说。
“这可能未必代表他们死了,而是他们彻底丧失了回去的能力。”
“这显然比死了还要糟糕!”捷特嘟囔道。他的右手像只鸟儿一样在有光的地方快速穿梭着,掠过人头帮的一颗颗脑袋。
“前面越来越黑了!700号巷打后,就没几颗灯泡是真正‘亮’着的了。”
他终于看见了710号巷入口处的小灯泡。就像附近的其他巷子一般,它的光亮几乎能完全忽略不计,一只厚重的铁罩将它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
耳边的窸窣声越来越大,涌动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张嘴在磨牙。
“啧......里面究竟藏着多少只耗子?一百只?一千只?”
全都是那些倒霉蛋变的?捷特在心中补充道。
鼠群忽然一阵骚动,似乎发现了右手的存在。细小啮齿动物们的声音介于人类和老鼠之间,以在地表和新德市闻所未闻的脏字咒骂着,祈求“同类”用门牙咬断它们柔软的喉咙。
捷特的表情逐渐像身边的两只人面鼠般扭曲了起来。
“有个小、小、人~他有支小、小、枪~子弹里有铅、铅、铅~”
黑暗中隐隐传出了擦枪声和不着调的歌谣,就像只蛤蟆在苦笑。
“三只瞎眼的人面鼠~三只瞎眼的人面鼠~”
“杀了朗.乔.锡沃~打中他的头、头、头~”
咔的一声,几只老鼠被像地上的花生壳一样踩得稀烂。人影哼着歌,在鼠群间踏着轻快的步伐,不时有老鼠走避不及被踩得粉身碎骨,又或者,它们正在主动往他的鞋底下垫。
“那地方实在太恶心了!”捷特以极端厌恶的口吻嘟囔道:
“和那家伙正面冲突几乎完全不可能。”
“瓶盖,你有把枪对吗,一把从不会错失目标的左轮手枪?”他向佩特尔先生询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直接从这里狙击狂人莫兰。”
佩特尔先生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
“真奇怪。”他平静地陈述:
“印象中我似乎从没对你提及过这把五响左轮......的存在。”
“是啊。”捷特承认道:
“比这更奇怪的是,我就是知道,而且好像还碰过类似的东西。这是卡内基王朝的遗物不是吗?”
“是的。”佩特尔先生倒握枪管,把枪柄交给捷特。
“一旦你记住了目标的样子,即便后续错失了他的行踪,子弹依旧能够找到他,除非......”
“除非途中有障碍阻拦。”捷特接上了话。
“我看不见他。他在巷子深处。”
他的眼球已经开始有些干了。再有一分钟左右,“紧急弹射!”的分离时间就将抵达极限。届时,他的手很有可能带着眼球和耳朵出逃,一去不回。而更令人气恼的是,狂人莫兰压根没有想离开黑暗的意思。
“他就这么安逸地待在鼠群之间,就好像他是老鼠的国王一样。”捷特愤愤地想。
“要是能从这里扔把火过去就好了......啧,一只手在半空中来回好几趟绝对会遭到怀疑,更别提拎着一大团燃烧物过去了。又或者......”
“嘿,红娜女士。”他忽然想到了个妙点子。
“您知道狂人莫兰的戒指戴在那只手上吗?”
“他的右手。”红娜回答:
“开枪的那只手。”
捷特的右手慢慢贴近了710号巷安了厚铁罩的灯泡,单手把枪膛清空,塞了颗漆成红色的0.38铅弹进去,拉下枪机。
然后,用食指指节叩了叩铁罩,弄出了清脆的声响。
巷道深处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莫兰先生,尽管我很想从你嘴里问点什么出来......”他很遗憾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但为女士报仇是一位有洁癖的新德市绅士必尽的责任。如果你不希望有子弹亲吻你的小灯泡,就赶快出来吧,时间不等人~”
右手在半空中挑衅地晃来晃去,直到黑暗中传出了枪械上膛的声音。
咔!
“嗷!”捷特提前吃痛地喊了出来,左手食指扶上扳机。
砰!
砰!
几乎是在捷特开枪的同一瞬间,黑暗中也传出一声枪响,一颗由巷道深处射出的子弹在鼠群的逃窜声中,直直打穿了捷特的右手!
“他不会出来的。”佩特尔先生平静地说道。
“这我当然知......唔!!!”
真正的疼痛传到了捷特的神经里,伴随着左眼的剧痛和强烈的耳鸣,三者在同一时间遭了殃。
佩特尔先生又问道:
“既然如此,你瞄准的是什么?”
“还用说吗?”捷特的右手狼狈地往回飞了起来,没过三十秒就撞回了旅馆内。
“呼!还好眼睛没全瞎。耳膜......彻底完蛋了。”
他疼得直咧嘴,忙不迭地把破破烂烂的身体组件装回去。
“你做了什么?”
红娜看着捷特的右手,上面的枪伤不是一处,而是两处!
“尽我所能......”捷特把伤手直接泡进了荨麻酒里。
“当我看见那一大群恶心的老鼠,就知道留给我的选择少得可怜......这是损失最小的办法......不管他当时是以什么方式开的枪,惯用手肯定会和弹道处于同一条直线上,瞄准我自己的手指尖开枪多半能够直接命中他。一颗特种爆弹......能把戒指连同整条手臂一起给轰掉。”
“可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开枪?”
红娜的眼中少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惊讶,这让她那张满溢悲悯的面孔明显年轻了几分。
“我听见了擦枪的声音,这至少说明他是有枪在手的......”捷特用荨麻酒的毒性缓解着疼痛。
“老鼠们不会飞,狂人莫兰没法让它们抓住一只漂浮在空中的右手,而我想他应该也没法在第一时间确定自己能不能把一只手给变成老鼠,排除过后,开枪显然是最简单直接的攻击方式。嘶......还是疼死了,旅馆里有急救箱吗?”
“如果没有的话,邦克早就死了。”
红娜从酒柜下拿出泛黑的小木箱,注视着酒桌上的两只人面鼠。它们的身体开始抽搐,血肉开始错位。两分钟后,两张扭曲的人脸合上眼睛,安然变为了两具尸体。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一块发黄的小方巾轻柔地盖住了它们,像给熟睡的孩子盖上被子。
“你这是在引火上身。”她说。
“恰恰相反,在这短短两个小时的暗巷之旅内,我学到的最大教训就是尽力避免正面冲突。”
捷特用胶布贴上了自己的左眼,把右手裹得严严实实。
“我想我一定惊动了一些眼线,但我觉得他们应该没法凭借一只手认出我究竟是什么人......至少,在想出下一步对策之前,狂人莫兰没法用同样的方式威胁您了。”
“可你们接下来怎么办?”红娜问道。
“当然是追踪他。”捷特从衣袋中又取出了一颗红色特种爆弹。
“我可不是两手空空来的。这些子弹里加了不少料,仅凭一块弹片就能进行追踪,221调查局正等着一份详尽的试用报告呢!现在的情况并不悲观,相反,它恰恰符合我的预期。狂人莫兰大概会立刻去向他目前的合作者们寻求帮助。活饵已经放出去了,不论他去找的是南边的老鼠帮还是北边的里昂,我们都可以安然待在这里,坐享其成。”
“这样一来,在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我们暂时就不需要面对独立存在,或者其他什么鬼东西的威胁了。”
“你也许比我想象中更适应暗巷。”红娜叹了口气。
“但你应该知道,这次成功归根究底是极端的侥幸。暗巷的运作法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一旦你被通过任何方式认了出来,最先找上你的一定会是敌人,而正面冲突一旦发生,这些小手段没法发挥丝毫作用。”
“往稍微好些的方向想,”捷特乐观地补充道:
“也许还会有敌人的敌人呢?”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恶狠狠的撞门声,听起来比任何拳头更加粗鲁。
“快进房间去!”红娜将三人推回了走廊内,打开了大门上的小方窗。
门外,三颗人头面无表情地漂浮在半空中,枯瘦的脸上布满黑色花纹,没有眼白的双眼骨碌转动着,颈椎和嫩粉色的喉管暴露在颈项下方,微微颤动着。
房梁上方,捷特的左手托着右眼,本体在走廊深处得意洋洋地露出了牙齿。
“我看见一颗会拐弯的铅弹从这里飞了出来。”两颗男性头颅中的一颗开口说道。
“我们全都看见了。”中间的女性头颅幽幽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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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虽然这问题可能太早了些,有想过怎么分配你的第一份工资吗?”
瑞文又出去买了包烟,抽出一根,叼着不点,窝在沙发上按起了遥控器,没想到该看什么,闭上眼睛乱按了起来。
“你可以存着一些,日后做点低风险投资,拿出一部分做些喜欢的事。我建议你做一个规划表,不是必需的,只是尽可能地把冲动消费控制在一个范围内,除了我之外,绝对不要向任何人借钱。几个月后,移民局会做资产评估,考核你的语文能力,然后给你雇主签证,那才是真正的成果。”
似曾相识的电影主题曲开始播放。瑞文睁眼一看,是《谍影重重》的续集。
金敏摇了摇头。
“我想,我想存钱整形。”
“哦?”瑞文挑了挑眉毛。
“我,我不想吓到那些看见我的人,还有,我怕被人记住。”
“怕被人记住?”
“好让您远离麻烦,远离那些不得已的错误选择!”
以小伙子的个性而言,这回答稍稍有些意外,却又完全合情合理。
“很好的选择。但是......让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瑞文托了托腮。他从一段时间前就开始思考这件事情,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坏了。
“不是什么坏事吧?”
“这次绝对不是什么坏事。金,你的脸,这些瘢痕留在上面有十年了吗?”
金敏摇了摇头。
“我,我记不太清楚......应该没有。”
“那就有希望!”瑞文眼前一亮。
只要能够使用“愈合之触”,他随时都能把金的脸变回原来的样子,就算不是特别完美,至少也能鼓励他把口罩给摘下来。
如果真的能够成事,他毫不介意冒险再一次进入那被月亮支配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