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先生!”
复式公寓外,金敏把钥匙插进锁孔,在发现内侧防盗门没锁后立刻又把铁门关了起来,敲了敲门。
“金,你上哪去了?我帮你喂了几天鸟。还记得上班这件事吗?过来认领你的上班用品。唉,总感觉感觉我在你找工作这件事上比你考虑得还要多得多。”
话音刚落,瑞文就察觉小伙子的脸色很不对劲。
“我看起来很吓人?”
他感觉对方的眼神就像准备和一个外星人进行第三类接触。
“怎么了?要给你找根树枝戳一戳我吗?”他打趣道。
金敏在原地站了很久,眼神打飘。过了一会,他终于开了口:
“瑞文先生,我、我遭遇了某些东西的袭击。”
“啊??什么时候?”瑞文心中顿觉一阵不妙。
“您上次打电话给我之后不久。我、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金敏磕磕巴巴地重复着莫女士教他的话。
“关门,把事情好好说清楚!”瑞文直接锁上了防盗门,把小伙子拽到了家庭影院的沙发上。
“你当时是不是接到了个陌生的电话?”他开口询问,立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嘶,难搞了,他不自觉地咬了咬食指。
倘若金也成了“恐怖大王”的目标,很多事情就隐瞒不下去了。自己必须得向他摊牌,哪怕只是一部分,好让他对可能的危险做足准备。
问题在于,这会不会变相让他惹上更多麻烦?
“倘若你想让他主动告诉你真相,进入他那个危险的世界,就必须做好承受最惨痛的代价的准备。”
旅馆内,莫女士再三叮嘱过:
“这未必能改变些什么,多半只会徒增痛苦。”
交谈间,玻璃碎屑下雨般从楼上倾盆而落,然后是那辆被瞬间砸得扁平的轿车。
“我、我想您需要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金下定了决心。
“拜托,我想要自保,也想帮上您的忙!”
“......好吧。但是知道太多未必是什么好事。”瑞文避重就轻道:
“如果远离这里是个好办法,我会立刻把你给从这条街上赶出去,但事实貌似恰恰相反。大部分时候自保就够了,我不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大忙。”
他很清楚这话对金不怎么管用,甚至可能发挥完全相反的作用。
“说起这个,蓝馆你去了吗?尽管那不是近在眼前的麻烦,我们还是得未雨绸缪。”
金敏点了点头。
“我看见了很多演唱会的宣传单张,还去每个出入口转了转。”
“听好了,那里五月中旬会出事,我怀疑那是马家大案的延续。明天周日,你先去辛迪公司报到,熟悉下业务流程,下午三点我们这里见。”
军方的监视随时都会开始。届时,金敏就成了自己的自由眼线之一。
“有两个马家人需要注意......两个半。”
住院的拉贝尔女士算半个。马斯和罗迪尔格接连造访大学附属医院,或许意味着她就住在那里。
“捷特的母亲在现实世界长眠不醒,她的意识估计一直逗留在这,直至5月25号身死。罗迪尔格有事找教授,该不会是打她的主意吧?”瑞文自忖道。
“我暂时还没想好拿他们怎么办,金。我明天会告诉你。”
他自己是真的打算去看看那片墓地。现在距离下一个命运节点实在太远了,林心一天不回来,自己的“扳机”一天就用不了。
“至于现在,快去试试你的领带和皮鞋。你一定没好好查过资料,就算平时不应酬,仓库主管也必须有套正装,鞋要不合脚,我明早顺便去换。”
继卡梅隆的袖扣之后,他发现自己又开始不自觉地为金敏的领带操起心来。
“啧,这是领带,不是咸菜!你的手是酱菜缸吗?”
和领带之间的纠纷一直延续到晚上十一点。窗台上的小麻雀把脑袋埋进翅膀下,睡得香甜。瑞文随便冲了个澡,湿漉漉地窝到了沙发上。
“导演,把在荒路上发现的手提电脑和手机给我带来,别被逮到。”
他对着墙壁嗡嗡,满心相信对方肯定能听见。
“对了,顺路帮我买瓶洗发水,一个马克杯,牙刷,牙膏和一条搓澡毛巾。教授开始盯我了,我买容易被察觉异常,而我打死不想再用内衣擦身了。”
妹妹已经被保护了起来,但为免“恐怖大王”再找麻烦,还是得和她保持点距离。
这意味着自己必须在秘密基地长住下去。
............
4月16日,周日。
“荒路上的死人名叫罗泰一,在“天使格蕾”内部负责化学品加工。倘若他的电脑里有那些蓝色结晶的详细资料就好了。”
下午两点,瑞文下了班,在花都小区楼下转了一圈,前门进,后门出,避开警车和警戒线,从工地和停车场绕了一圈,然后立刻回到公寓里,查看起了卫斯理的反馈。
“不出所料,罗迪尔格昨晚就被从警局捞出去了,甚至都没过夜。军方势力还真是无孔不入。”
“那家伙还真是为拉贝尔女士的诊疗方案来的。这样一来,只要让金敏盯着大学附属医院,就能同时看住两个马家人,我则能通过社交软件和马斯直接联系。”
“先不管这些。重中之重,把林心给找回来,至少也要有个眉目。”
有了林心,手提电脑和手机的密码就有着落了,自己还能顺便查到阿尔弗雷德的身份,进而继续深入“六旬弥撒”的核心。
设备信号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墓地里。那地方肯定有些什么。只是......我总不至于真的去挖坟吧?
他有些伤脑筋。
“只能在那附近再冥想一次了,希望线索不会藏在很久以前。”
转头一看,导演站在窗外的便利超商门口买烟,一头红发尤其醒目。流浪猫们从小巷里探出一排毛脑袋,整齐地盯着他。
就窝囊程度而言,他们算是同类,瑞文心想,开门把人给揪了回来。
“待会帮我把风,我得在墓园附近找个隐蔽的角落。”他探头瞄了两眼,发现小电子车没在。
“可惜了。”他耸了耸肩,转身发现导演打开了便携摄影机。
“你在干嘛?”
“拍摄花絮。”导演把镜头对准瑞文。
“观众们会想知道主角的另外一面。”
“他们会想知道汤姆.克鲁斯的另外一面,或者艾玛.华生的初恋和私生活,但绝不会想知道我的。”
“你的日用品。”导演不动声色地把袋子递给了镜头中的“主角”,而后者毫不客气地在镜头下翻了起来。
“怎么是中药牙膏?”
他本以为导演会买印着英文的进口牌子。
“成分表上的汉字看起来很酷,像功夫电影里的秘籍。”导演回答。
“......板蓝根很酷?还是连翘?人参?”
瑞文差点气笑出来,把牙膏往桌上一扔,拿起了印着唐诗的搪瓷口盅。
“鹅,鹅,鹅,曲......行吧。”
他结结实实地捏了把汗。
“如果你的潜台词是下次别再叫你买东西,你赢了。”
如果说有什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对是那块印着“寿”字的白色大毛巾。
............
下午四点,花都瀚园外围。
向金敏交代完注意事项后,两人挤公车到了墓园。
瑞文戴着口罩,遮住下半边脸,头疼地看着眼前布满灰白碑石的小山包。
“啧,这地方有几万座墓,设备地址又不可能精准定位到哪个区哪一排。”
要是对这么大一片墓园冥想,他的脑子不出一秒就会当场爆掉。
“未知是对理性的阻挠。”导演悠悠开口道:
“只有度过未知的考验,理性才得以存续。”
“我知道。”瑞文撇了撇嘴。
“我就不信了,连荒路厕所那种看似不可能理解的东西的谜底都能揭开,我还搞不定一座小墓园?”
他绕着生长整齐的纪念花园走了一圈,观察了一下碑石和松树的排列,又看了眼周围张贴的旧布告。
“到处都很开阔,没什么可供躲藏的地方。到处都有管理员巡逻,倘若有墓地被掘开,或者有什么东西从下面跑出来,不可能不传出去。”
导演递给他一根烟,另一手熟练地送上了打火机。
“导演,倘若有个人在墓碑前玩手机,你会觉得奇怪吗?”
“不。”导演平静地否认道:
“上坡的路上,我一共看见了五个。”
“问题在于,林心她不是人形。倘若她的体型和人类差不多大,像我现在一样包得严严实实,倒是有可能蒙混过关。可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了张没撕的旧布告,4月10日下午1点,墓园是完全封住的,那天有警察在举办悼念仪式。”
“在那种情况下,进入墓园的人全都得进行登记,倘若林心是从外面进来的,除非她会七十二变之类的易容术,否则不可能没人发现她不是人。暂时先排除这种极端情况。”
“那么,换个角度思考,倘若当时没有外人能在墓园玩手机,IP地址对应的设备可能来自哪里呢?”
“墓园内部的电子设备数量不少。”导演指出。
“除了各类店铺,殡仪馆和纪念堂之外,监控终端所在的管理办公室里肯定也会有。”
“这些地方全都长期有人,而且总是轮班。”瑞文摇头否认。
“把这些地方变成黑客据点也太蠢了点,我想林心不会这么做,比这里好的地方多得是......”
他忽然灵光一现。
“动机,对。为什么非这里不可?是墓地存在优于其他选择的特点,还是她压根别无选择?搞清楚这点,就能越过其他未知,直接掌握她的处境了!”
他又绕了墓园一圈,一根烟抽完后,在花圃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又要了一根。
“要说有什么存在被困在墓园里动弹不得,最经典的恐怖电影套路自然是被埋在墓穴里。但这次不一样,要现代化得多。倘若林心被困在墓穴中,还得同时满足能够上网这个条件。”
“更重要的是,她是名比我强得多的奥法守秘人,本质还是‘生存’的概念,普通地被埋住压根不可能困住她或杀死她。”
随着思路的逐渐拓张,瑞文感觉推理方向似乎正逐渐朝着一个熟悉的结论而去。
“话说回来......类似的事情我是不是早就经历过了?”
“丰饶神”、山羊、永生、埋葬......一个又一个的重复概念浮现于脑海之中,而它们的终点呼之欲出——
“永恒的永恒”!那个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大麻烦!
“我说,‘丰饶神’遗留的遗产尚且如此,祂所对应的奥法守秘人拥有这种能力完全不奇怪吧?”
瑞文环视周围的花草树木,不禁一阵脊背发凉。
如果林心的身躯被埋在了这里,进而分解入土,意志渗透至每一个有机分子之内,感染了吸收养分的每一片草叶,倘若她的意识已经随着时间扩散到了整个梦境世界......
“不。且不提这样她就已经是接近无敌的存在,压根不需要这么迂回地对付‘溶解圣母’,这跟网络完全沾不上边啊?”
科技与自然,完全是两个相对立的概念。
唯一可能被入侵的漏洞,就是有机半导体......
“导演,手机借我。”
瑞文接过手机,开始搜索起了花都地下电信缆线的分布。
“所有这些电信缆线都包含有机半导体,绝大部分电子设备也一样。有机物是‘生命’的物质基础,倘若她的意识连这些有机物都能同化......有了!”
网络资料显示,有一条地下电信缆线穿过墓园一带,还有一座自动化的小型数据监测终端。
“她被警方称作‘幽灵’,她本人也像真正的幽灵一样,不可能抓捕,不可能追踪,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还有新闻里报道过的‘赛博幽灵’,被认为具备智能思想的新型网络病毒,她几次狩猎‘溶解圣母’的时候,都会先利用那种病毒接管附近的所有设备终端......”
“原来如此。或许她自己就是那所谓的赛博幽灵。”瑞文推测道:
“她给‘过去的我’发送过一张照片,她自己的指甲被拍进去了一点点,所以我才先入为主地认为奥法守秘人们都应该是人类形态。事实上,她在成为现在的样子之前,应该确实有过一段人形时光。”
“现在,她已经彻底没有形体了,而她的意识顺着有机半导体接管了整个监测站,最终成为了具备意识的电脑病毒,寄宿在那些网络服务器中。也只有这种说法能解释她在网络世界上的神通广大。”
“不过,总感觉有些讽刺啊。”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翘起二郎腿,环顾着林立松木,盛放的粉色羊蹄甲花。
“她作为上位存在的本质明明是最纯粹的生命意志,生存空间却是彻底背叛了自然,与‘生命’概念完全背道而驰的人工数据之海。”
“这中间,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