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我距离最终目的地还有多远(长时间停顿),(叹息)如果能够再来一次,我希望能在追悔莫及之前,第一时间察觉这条道路的异常......”
“(画外音)许许多多的旅人们误入了这片荒路,将他们的性命和财产遗落在了这里,只为走出这座走不出的城市。”
小电子车驶在坑洼不平的荒路上。漆黑平整的路面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干硬的泥土。
“问题在于,到底有哪些部分是真实的?”
“目前,至少就我的体感经历而言,花都和大洋市这两座城市确实是存在的,是否真实另当别论。”
“问题在于我没有去过的特区,以及只出现在新闻报道中的新华尔街。它们是不是虚构的?另外,那些所谓的非法偷渡者是从哪来的?外面吗?那至少证明所谓的远东区是有外面的。”
“话虽如此,那些偷渡者本人并不怎么记得自己的故乡,大都只有模糊的印象。这会不会也是遮蔽的影响?”
瑞文端着便携摄影机,手肘支在车窗后,镜头朝着窗外,演技浮夸地,对着麦克风自言自语。
良久,他中止了录音,拍了拍摄影机发热的“肚子”。
“在某些人眼中,我们更危险了。”他对导演笑道。
“当然,考虑到这座城市里存在一股被称作反叛者的势力,我们在另一些人眼中的价值也会相应增加。如果我们能活下来,这些录音和录像就是一堆定时炸弹。”
“那样一来,管他明暗黑白,什么样的鱼我们都能钓出来。导演,从那间公共厕所开始,我们走多远了?我得知道一个确切数字。”
“175公里。”导演低头看了看手机。
“175公里。”瑞文对着摄影机复述道。
“午饭时间快到了。”
“午饭快到了。正好,我快饿死了!”
瑞文用轻松的口吻复述。
小电子车在光秃秃的路面上停了下来。他抱着摄影机跳下车,用白粉笔在路边写上里程数字,画了只难看的小乌龟。
随后,他中止摄影,开始把录像上传电脑,电池插上车载电源。
“拍摄暂停。”他对镜头打了个手势。
“下一段从这乌龟开始拍。全都要录下来,不管有没有用处。先吃点东西,罐头还有吗?”
“先把这个解决了吧,它的保质期快到了。”
“鱼?我对鱼没什么好感,尤其是黏糊的。”
瑞文从导演手上接过金枪鱼三明治,闻了一下,满脸嫌弃地递了回去。
“它是臭了吗?”
............
3小时后,下午三点。
小电子车缓缓停在了公共厕所前。
“这段荒路的总长还不到300公里。有电线杆的那段大约50公里左右,它不被包含在循环内。现在,我们的身后看不到它。”
瑞文对录音设备说完,并不急于进厕所探查,而是先去把十个车牌号核对了一番。
“都对得上。”他对着声孔讲解道:
“看来白塔的障眼法不至于让我们走上一段完全不一样的路途。导演,帮我一把,我想把这辆车里的东西拿出来。”
属于死者的轿车车窗碎了一扇,一个大箱子被从里面拖到了地上。
“不出意料,里面有手提电脑,和手机一样锁了起来。先扔上车,事后和这家伙的证件一起研究。嘿,这又是什么?”
瑞文从行囊中找出了几个空空如也的水瓶,装模作样地晃了晃,又放了回去。
“这人下车之后什么都没拿,就这么匆忙地逃了出去,似乎压根没考虑这么做的后嗝儿......后果。”他在录音途中吃了个螺丝。
初步勘查过后,他来到公共厕所门口,以镜头作眼睛,打量着干燥而脏乱的盥洗台,以及印着彩色字母花纹的斑驳墙砖。
“这就是那座厕所。我们两个在这里取过一次水,这表示自来水是通着的。可为什么偏偏是间厕所呢?它作为循环的节点有什么作用?”
瑞文抬起头,在斑驳的墙壁角落里寻找着可能的监控摄像头。
“要在250公里长的路段上设置大量天眼监视闯入者动向过于突兀,况且,大部分时候拍到的都只有车,无法确定对方的人数和身份。在这段荒路上转悠到最后总会耗尽食水储备,而进入厕所不可避免地需要下车。军方只需要在这一带设防,就能利用最少的军力资源守住这里。”
“咔!”
导演突然在他身边清了清嗓子,中断了录制。
“怎么了?”
“要尽量避免给观众留下误导信息。这个推论说得过去,但不完美。”导演取出了手机。
“在这里,网络信号也是断的。军方的无线监控的确有可能突破信号屏蔽,但我们曾经取过一次水,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那这玩意立在这里有什么用?”瑞文指向厕所,显然不大愿意轻易放弃构思了一路的推测。
“很显然,这不会是军方设置在路边的一座便民设施。它肯定具备某种用途。如果这不是一座监控站,那一定有什么是我忽略了的。”
他在洗手池间转悠着,试图开拓新的思路。
“那个倒霉蛋是在进入这段荒路后挨的枪子——至少,他不可能是在中弹后跑进来的,在把燃油耗光前他自己会先没命。”
良久,他从厕所里钻了出来,回到了那辆轿车前。
“油没了,玻璃碎了,东西还在,子弹未能立刻致死。这个人先是闯进了荒路,在里面耗掉了大部分的汽油。然后,在某个时间节点,他的举动吸引了士兵的注意。”
瑞文伸出两根手指,比作手枪,指向破窗。
“一颗子弹,自边缘击穿车窗,把它打个粉碎,但也因此卸掉了大部分冲力。它击伤了那个倒霉蛋,却又没能致命。”
“那个人就这样一直向前逃,一直向前逃。车子没油了,他就下车用跑的。我不确定这总共消耗了他多少时间。总之,这大概就是事情的全貌......”
瑞文低下头,抓了抓头发。
“但是,这一路上没有监控,士兵究竟是在哪发现他的?况且,这种说法根本解释不了公共厕所的谜团,以及白塔的鬼把戏。”
这是他怎么也想不透的一个问题。
“一座公共厕所,孤零零地耸立在什么人造建筑都没有的地方。不管怎么想都相当恶趣味。”他对着录音设备嘟囔道。
小电子车里没放音乐,道路给人的感觉越来越荒凉。瑞文的视线再度扫过天花板,不死心地寻找着摄像头,以及任何可能凸显出这座厕所特别之处的装饰。
在一无所获之后,他将目光慢慢投向了洗手池和发黄的镜子。
“非常干燥,干得不大正常。黏在洗手盆上的不是水垢,而是干硬的灰尘结块。”
他心中生疑,慢慢走上前去,小心地拧开了其中一个水龙头。
——一滴水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他又试着拧了拧剩下的几个,结果完全相同。
“没水?可,我们来的时候还洗过一次衣服。唔!”
他忽然察觉了一件事情,将目光移向洗手池上方的镜子,墙角厚厚的污垢,以及老化碎裂的地砖。
随后,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电线杆会突然消失,怪不得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样!昨天中午,我们在公共厕所外面停了足足三个小时,如果路边全是车窗碎裂的破车,我不可能察觉不到异常!”
“那间公共厕所和这一间完全不一样了。我们今天早上没进来查看,所以忽略了这一点。”
“但是那个人,那个人估计进来过一次。行囊中的空瓶意味着他的食水储备已经耗尽了,他想来这里补充,却发现自来水根本就不通。”
他在厕所里来回走动了起来,反复思考起了路上经历的种种细节。
“厕所的状态和我们第一次闯入时完全不同,外面停的车却和我们第二次经过时是一样的。那么,我能进而推导出怎样的结论?白塔用哪种方式误导了我们?”
又一阵沉思过后,瑞文抬起了头。
“导演,我再确认一遍。”
“嗯?”
“你说过我们能轻易离开这里,这话现在还算数吗?”
“嗯。”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
“嗯?”
“真正能够安全离开的,只有我们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请拿给我那个。”瑞文指了指车厢内部。
“什么?”
“三明治。中午你给我的那种。”
导演从食品堆里掏出了最后一盒金枪鱼三明治,递给瑞文。瑞文凑近闻了闻,再度一脸嫌弃地挪开。
“这分明就是臭了!”他仔细地确认了盒子上的保质期。
“可是那个人的尸体却是新鲜的。他在荒路中咽气,说明这段荒路上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差不多。问题出在我们真正进入荒路的那一瞬间。”
他指了指厕所斑驳的墙壁和早已干掉的洗手池上方。
发黄的镜面中,他的脸已不是先前的模样!这种变化仿佛是在他亲眼意识到时光的错位时才开始发生的,灰尘和胡茬瞬间爬满了面庞,这让他看起来无比憔悴!
“看。”他对着镜子说道。
“我不知道城市内部和这里相差了多长‘时间’,只能确定白塔把城内和城郊分成了两片不同的‘时间’区域。这段时间跨度足以让鱼臭掉,却不足以让车和电子设备产生老化,或许只是几天,几周,或者几个月。不管怎么说,这段250公里长的荒路恐怕并不处于2023年4月8号。网络信号不是被屏蔽了,而是根本不存在于这里。”
“我不确定其他人究竟能通过什么方法离开这里,但说到跨越时间,有一个家伙比其他任何人更加得心应手。”
“我说的对吗,绯红?”
瑞文抬起头,瞄了导演一眼,观察对方的反应。
导演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笑容。瑞文注意到,他的面孔在“时间”的洗礼之下,并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紧接着,自己的信心又被对方狠狠地打击了一下:
“这段推论同样存在不完善之处。”
“啊?”
“问题还是出在这个。”导演又晃了晃手机。
“如果我们真的在物理层面上经历了一段时间跨越,不管是多久,手机屏幕上的日期都会随之改变。可现在,日期依旧停留在4月8号,说明真正的时间跨度并不存在。”
“啧......”
瑞文搓了搓扎人的下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究竟应该怎么解释三明治和公共厕所的变化呢?这些可不是能够凭空捏造出的幻觉,遮蔽所作的手脚绝对和时间有关!”
“又或者......”
他盯着干涸的水龙头,逆向思考起来。
“又或者,这种时间跨度是认知上的?实际的日期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我们对4月8号的理解发生了改变,就像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主角进入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旅馆,离开时却发现那只是一座闹鬼的废墟,旅馆早就被一场大火给烧了。”
“同样是这一天,绝大部分人误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依旧像从前一般生活在那座和平的现代都市中,但实际上......”
他回想起了遮蔽彻底解除时,自己看见的扭曲世界。
倘若那就是最真实的“现状”,那么再怎么想,眼前这片破败的荒路都比繁华的城市更加趋近于真实。
“......我想我明白了,导演。”
瑞文重新开启录音设备,将便携摄影机举上肩头。
“假定这条走不出去的荒路是一个认知上的时间陷阱,假如越是接近外面,眼前所见的景象越是趋于真实......”
“那么,这间公共厕所的重要性就绝不在其表面。它的单独存在的确毫不合理,但以逆向思维推断,或许真相是存在于旁边的其他建筑全都消失了。”
“让我们假定,荒路上的电线杆和其他人造物在这段‘时间差距’内全都化为斋粉,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荒草和这间公共厕所,暂且不论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这栋建筑的建筑材料和坚固程度一定非比寻常。根据那些垃圾灾难片的定律,倘若这个世界正面临着什么重大灾难,地上总是会‘凭空’冒出一些所谓的秘密避难所。”
瑞文走进厕所深处,开始在瓷砖之间四下端详起来。
“如果这是一个伪装成厕所的避难空间......我要是设计者的话,会把它的入口设在便池下方还是马桶内部呢?”
他语气平淡地打趣道。
又过了一会,他用眼角余光瞄到了墙上的一丝缝隙。环绕在周围的彩色字母墙砖在仔细端详之下,逐渐组合成了一句完整的英文句子:
“恭喜,你发现了人类最后的恶趣味。”
瑞文的眉毛扭成了一团,不假思索地在墙砖上用力一按。
墙砖凹陷,一扇由机械机关控制的趟门缓缓打开。夹层内侧,出现了一组色彩鲜艳的花哨花纹。
“喂,这玩意,看起来怎么那么像......”
瑞文回头钻出厕所,看向了停在外面的小电子车。
——车身上,喷涂着一组完全相同的抽象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