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这不是你的辖区。”
乌撒初审法庭大法官袜子颤抖着修长的猫须,用猫儿的语言提醒道。
“但这全都是我的责任。”玛丽甩了甩没尖的尾巴。“食日之狼”弄出的伤痕永远不会真正愈合,她的伤处至今仍会不时渗出一丝黑血。
如今,乌撒上下,每一只猫科动物都嗅到了邪神碎片降落地面的危险气味。
一个月前,祂还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存在,如今却再无顾忌。祂是地上生灵无法承受的正极,无法理解的秩序。
祂的每一下呼吸,都意味着一个智慧生物的异变和癫狂。
而乌撒因此而受到的第一波直接冲击,就是祖格一族的分裂和叛变。
看着墙根下咀嚼肉末的人面鼠们,玛丽沮丧地耷下了耳朵:
“那天我就该阻止他。就算阻止不了,也该让他换个地方去死。”
“没有任何一只猫能预见到未来发生的事并加以阻止,猫咪。就算有,我们的爪子也撕扯不到将来,这是乌撒自古流传下来的智慧。”袜子少见地安慰起了猫。
“另外,我们还有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好消息是,教皇军奇迹般地回到了乌撒。教廷正在迅速重组军队,目标是让它更加强大,足以镇压任何一场革命。”
“回来了?”玛丽惊讶地竖起了耳朵。
“他们之前去了哪里?异星之战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神明帮助了他们。”
“神明?”
“我们乌撒的伟大神明。”袜子半眯起眼睛,骄傲地说道:
“教廷正在因此重组,我们也许很快就将迎来一名全新的大祭司。”
“至于第二个好消息,功劳在你身上,我们还保留着祖格一族的小鼠王作为人质,这能相当有效地牵制它们。”
“阿祖。”玛丽重复道。
那只天真的灰色小老鼠依旧住在威奇托101号的墙洞内。屋外设下的封印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挡祖格一族的入侵,是个相当安全的软禁场所。
“他的年纪还很小。”
“是时候让他长大了,猫咪,在事情发展到最糟状况之前,你得教会他战争的含义。他是我们最重要的谈判筹码。现在,回去,和他讲讲礼仪,我得确保他的每一次出行都被猫科动物叼在嘴里,而非趴在猫科动物的头顶上。”
“我必须重申,我们不是人类,我们......”
袜子瞪了玛丽一眼,让她住了嘴。
她扬了两下猫须,表示妥协。
“......好吧。尽量确保不要动武。我们该拿下面那群老鼠怎么办?”
“它们不属于祖格森林。”戴拉重新竖高耳朵,警戒地摆动起了蓬松的尾巴。
“不只有乌撒能够使唤这些人面鼠,人类也可以,运用那种被他们称作遗产的东西,生物的器官,他们总是依赖夺取强大生物的一部分来借用它们的力量,为此不惜代价。”
“有什么遗产能让他们使唤老鼠?”玛丽同样竖起了耳朵。
“一条鼠王的尾巴。”袜子回答道。
看着眼前的一群耗子,捷特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狗吃耗子吗?”
他在心中问自己。
嗯......既然猫吃蝙蝠,那狗就应该吃耗子......嘿!这用烈日语读起来很押韵!
他不特别讨厌老鼠,至少不像新德市的女士那么讨厌它们。相较起蟑螂,这些有毛的啮齿类动物除了脏些,看起来还蛮可爱的。
在他分神的瞬间内,所有老鼠都转过了它们的小脑袋。
“噫!”捷特立刻皱起了眉头。
那些老鼠的神情极其像人,这主要体现在它们过深的眉宇和过高的鼻梁上。它们缺少啮齿类动物的头部特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空洞或绝望的类人面孔。
“这些就是人面鼠!”捷特嚷嚷了一声,从衣袋中取出一根甘草棍,准备随时咂舌点燃它。
相较子弹,火焰对鼠群的威慑力要强得多。
“我还以为侦探公司早在人面鼠牙齿泛滥的那段时间和这些智慧生物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协议。”
“它们并非来自祖格森林。”佩特尔先生伸出右手,中指上佩戴着一枚没有任何饰纹,略显陈旧的银戒。人面鼠们毫无反应。
“第二代阿特米斯先祖和这些智慧生物的交情颇深。它们时常为阿特米斯提供族群中的罪犯,用作......深度交流的媒介。”
“我猜,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交情。”捷特挑了挑眉毛:
“那枚戒指有什么用?”
“窥探诅咒。”佩特尔先生笑着回答道:
“在我模糊的印象中......这是一个老朋友留下的遗物,非常聪明的一种试探方法。这些人面鼠身上的诅咒痕迹相当明显。在祖格森林中,祖格们总是能熟练地绕开诅咒豁口,它们对诅咒的理解更甚于我们,阿特米斯家族在旷野中的许多生存技巧正是......拜它们所赐。”
他收回手掌,食指小心摩挲着,观察指环边缘的泛起的一圈淡黑。
“换言之,造就了第二个现场的某人留下了这群被诅咒的耗子。而就痕迹的相似程度而言,他,她或他们也有可能和隔壁的第一个现场有关联。”
捷特咂了咂舌,将甘草棍像火柴般在空中划了一下,烈日高温之下,甘草棍的末端拖出了一道狭长的火带,血液像汽油一样燃烧起来,迅速蔓延到了那些可憎小生物的皮毛之上。
人面鼠们到处逃窜,就像一大群四下反弹的小火珠。捷特从容地把守在巷道出口处,任由火点撞上自己的运动鞋。
随后,在它们都被烧成焦炭时,把火焰连同热力重新含到了嘴里,囫囵吞下。
“噫!尝起来有股炭烤老鼠的味道。”他吐了吐舌头,随即看见了残留在地面上的无数足迹。
细小的老鼠足迹之间,还夹杂着一些人的脚印。
“嘿!它们看起来很眼熟。”捷特嘟囔了一句。
“流氓的低语”赋予了他强大的记忆力,有时让他自己都感到苦恼。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仔细端详过的任何一个脚印,甚至能将它们的详细描述一字不差地记录在履历里。
可这回,他没法想起自己确切是在哪里看见过这样一对大得不可思议的威格鞋印。毫不夸张的说,这人的脚掌能够轻松支撑起一具两米多高的身躯,仿佛那只是一个搁在可移动支架上的小玩具。
“这样一个家伙肯定不难追踪!”捷特故意大声说道:
“如果他就是第二个现场的制造者,那一定没有走远。”
与此同时,他迅速用小刀剜出右眼,用左手托举着,在周围飞了一圈,试图发现可能的动静。
可惜的是,并没有人因此上当受骗。
“好吧,我收回我的话。他大概走远了。”捷特又吹了声口哨,在两分钟后收回了眼睛。这时,一团黑雾忽地飘了过来,掠过巷道,将烧焦的人面鼠尸体一扫而空,什么都没剩下。
原来野狗真的吃老鼠......他心想道。他还以为这种面貌凶猛的烈日生物食谱要更宽一些。
“爸爸,我来迟了吗?”
表情生怯的十二岁男孩凯文自身后扯了扯父亲的袖子,似乎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丝肯定,但后者却依旧抛着手里的瓶盖。
“你好,凯文。”捷特热情地问了声好,不确定是不是该揉揉对方的头发。
在麦西坎区,这是相当常见的问候方式,但他没在地表见过这种习俗。
“珍尼佛怎么样了?”
“我听说妈妈的情况更糟了。”凯文低了低头:
“她在电话里说很想我,斐朵拉也一样。她上星期天已经到了继承者的年纪,但我现在不能回去看她......”
“城堡移动到了距离奥贝伦3000公里的雾境平原——那是只有阿特米斯能涉足的地带,因此......我们拥有对它的命名权——它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会一直呆在那边,直到空洞汽湖的间歇泉风暴和附近一带的生物迁徙潮都停歇为止。卡勒布不能带凯文走那么远。”佩特尔先生解释道。
“那可真可惜。”捷特敷衍道。事实上,他并没有听懂太多。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看起来我们又多了一件待办事项。”
“凯文会按预定计划追踪齐格飞先生的行进路线。我们可以循着诅咒的痕迹定位一下这些老鼠的来源。噢,对了,凯文,我之前让你打过电话,你母亲掘好她的......坟墓了吗?”
“什么??”捷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凯文安静地点了点头。
“嘿!这是什么社交革命后的幽默吗?因为我敢肯定,在那之前没人会用他们的老妈开玩笑!”
佩特尔先生轻轻摇了摇头。
“不,那是阿特米斯的传统。墓穴能用于承装我们迟到的思念和悲伤,在我们将本应用于道别的时间挥霍在......快乐之事以后。”
捷特露出咬到舌头般的苦闷表情。
“你知道吗,瓶盖,如果我和你的关系再亲近那么一点的话,我敢保证自己肯定会就这番话揍你几拳。”
佩特尔先生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反问道:
“你知道当年阿特米斯为什么......要挑起影子战争吗?”
“不,但如果这还跟老妈有关,我肯定会揍你。”
“很久以前,我的曾祖父,初代老阿特米斯撰写了一部伟大的剧本,没有在文坛引起半点重视。在那个人们连自身的温饱都无法满足的年代,那些过于超前的文明冲突,战争桥段被评论家视为不切实际的垃圾,它在书店里一共只卖出了十二份,其中有十份是曾祖父自己回购的。”
“只有在最好的年代,人们才会喜欢天马行空的剧本。只有在最和平的年代,遥远的战争幻想才能被大众认可为浪漫。”
“当时,恰逢移民纷争的高峰。我的曾祖父心想,如果能当上国王,颁布一套新的教育法令和文学准则,经过数十年的熏陶,这座城市一定能够迎来一个能够欣赏那份剧本的美好,和平的时代!”
“......听起来实在太无聊了。你们家族除了做蠢事之外还有别的兴趣吗?”捷特翻了个白眼。
“后来呢?那份剧本,不,你曾祖父怎么了?”
“全都被遗忘了。临死之前,老阿特米斯把它收藏在城堡最隐秘的地方,并嘱咐后代,不论花费多少岁月,一定要找到买走了那二册剧本的买家,和他们的后代一起开创那个全新的时代。”
佩特尔先生斜看着明黄色的天空,忘记了自己的语癖,思绪仿佛陷入了一滩黄油般黏腻的过去。
“我记得,那份剧本的名字叫做......《星球大战:原力永存》。”
............
威奇托101号。
玛丽轻盈地从火松树梢上跃至二楼窗台,用爪子挠了挠窗玻璃。
“我来了!”
小老鼠阿祖从屋内窜上了窗户,用身体费劲地拱开窗栓。玛丽从窗缝里挤进了屋,用尾巴把窗户和隔热板一并带上。
“这栋房子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猫洞。”她平静地抱怨了一句。
没有人类的帮助,她没法从紧闭的正门出入,只能借助阿祖居住的房间窗户进入屋内,再从冷凝器的换气管道钻到屋内别的地方去。
从前,当这所长屋热热闹闹的时候,自己只需要喵叫几声,太太总会在第一时间帮自己开门,这个弊端体现得并不那么明显。
现在,人都走了。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威奇托101号不再有热闹的酒会,散发香气的炊烟和咕嘟冒泡的炖汤声,房间内的一切都慢慢积上了灰尘。
“这里变得好安静。”阿祖眯着一对黑豆眼,伸出粉色小爪子,一脸郁闷地搓着脸上的灰色毛发。
“玛丽姐姐,为什么瑞文先生还不回来?他不喜欢我们了吗?”
我想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你,小耗子。玛丽本想这么说,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竖起尾巴,装出高兴的模样。
“再等等吧。总有一天他会回来,也许是在你学会自己偷谷物养活自己,或者怎么融入族群的那一天,再努力些吧。”
她相信,到了那一天,这只小老鼠能够学会接受现实。
哐!
房间的门锁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子弹如同一颗炸雷,击碎了所有的金属零件。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团暗红如鬼魅般摇晃而入,上了膛的左轮手枪“啪”一声掉落地面。
金第一次独自踏进了这个上锁的房间。他扔下枪,环视着房间内如旧的一切,每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细节,每粒欢快跳动着的尘埃。
随即,他的脸颊上落下了激动的泪水。
整整一个星期,他在心中挣扎着,是否该窥探其中隐藏的秘密。如今,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床底四只眼睛的注视下,金拉开每一格抽屉,每一个上锁的箱子,将其中的事物一样样取出,握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最后,他从抽屉的最深处,取出了两本书。
其中一本是厚重的笔记。
而另外一本,则是隐约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籍。
“全都是......全部都是真的......”
金坐在床边上,喃喃自语道,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笔记本封面,险些把内页洒落一地。
映入眼帘的,是极尽晦涩难懂的内容。
笔记中有烈日语,但同样充斥着样式不一,无法辨别的诡异字符。它们有的是字母,有的是曲线,有的是方块......
每一行文字,指向的似乎都是一个超出认知的秘密。
“瑞文先生......”
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像他这样的存在,当初又为什么会拯救自己?
半晌过后,金合上了笔记本,展开一块状似皮革,用黑墨浸染的“布匹”,将笔记和《女巫之书》紧紧包裹。随后,又从杂物箱中拿起了那块红色的结晶体,一同收入怀中,将一样东西留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颗蓝色的眼珠,像鱼眼一样浑浊。
“这就是汉克先生想要寻找的‘法典’吗......”
离开房间前,金再度对自己说道。
随即,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般的笑容,那正是两道泪痕消失的位置。
“不,就算它现在不是,将来也肯定会是。”
他最后一次低语,身影消失在了房门的阴影之下。
屋外,无数黑色的大鸟停在斑驳树影间。右眼空空的格雷格森拖着烂泥般的身躯,哈巴狗般等在道路的另一边。
他的另外一颗眼球,自窗户隔热板的缝隙中,静静俯视着二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