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2点。
瑞雪翻书的声音变成了小猫般的酣睡声。黄色小夜灯从卧室门缝下漏出一丝光亮,映出一道蹑手蹑脚的影子。
瑞文小心钻过占据了半间书房的厚书和册子,避开妹妹的一摞医科参考书,然后是自己的一堆历史书,终于摸到了尽头的书桌和红木柜。
在右边那个上锁的抽屉柜内,藏着他所拥有的和神秘学相关的一切。
第一时间,瑞文开始在钱包里搜寻那把小钥匙,准备打开抽屉,检查那本蓝色笔记本和那个银色的小盒子。
它们存在与否,状态如何,每个细节皆能证明许多猜想。
与此同时,他必须极度小心。
——直到四个月后,那决定性的时刻到来之前,所有的改变都只能够发生在“镜头”之外。
否则,命运可能会严重偏移自己的可预测范围,最糟糕的情况下,他幸运回到此地的事实有可能会被直接否定!
咔!
瑞文拉开抽屉,蓝色笔记本就在它的原位上,那个银色的小盒子也一样。
当他用指甲撬开盒盖,发现那块有着六个凹槽的黑色软垫上躺着的,依旧是一颗铅灰色的八面骰。
“嘶......”
他皱起眉头,立刻用手摸向自己的衣袋,发现其中空空如也。
这玩意居然自己跑回去了!
数十小时之前——又或者说四个月后的将来,这颗小东西同样从威奇托101号的杂物堆里溜了出来,跑回了“过去的自己”的掌心中。它似乎特别享受这一场时空旅行。
嘶,这不就成了个完整的闭环了吗?
瑞文有些怀疑,这颗骰子本身会不会是引导自己精准回溯到过去的关键。
唔,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顺着这条思路,瑞文逐渐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如果命运轨迹的前提建立在骰子的选择上,那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命运轨迹能够延续!
如果这颗骰子就这么乖乖待在未来,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但一旦它主动作出了跟随自己回溯到过去的选择,那么自己的“落点”,就必然会在3月25日之前的梦境世界中。
否则,它就必然不会被“过去”的自己所发现,更不可能被带到未来去。
一来二去,这颗骰子本身的因果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命运轨迹本身也会随之发生动摇。
因此,在不破坏因果观测的前提下,它必定将自己的意识连同这颗恋家的八面骰一同丢回到它仍处于未知状态的时间段,让自己有机会把它给放回去。
而只有自己这么做了,因果链才能够顺畅的连接下去!
“看来这玩意是个锚点啊。”瑞文心想。
“啧,它看似什么用处都没有,但本质很不简单。”
“怪不得上帝从不掷骰子,祂让骰子自己决定结果。”
一个小小选择,就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
--不要被骰子支配。支配骰子。
奥法守秘人守则中的第二条或许正是指向了这一个问题。但,如何去支配骰子,目前他还没有概念。
与此同时,另一个关键点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桥梁。
过去四个月,自己在各种地方听过,亲眼目睹过这一象征。
——斜阳夫人,宝琪女士,“永恒的永恒”。
还有,那座连接现实和梦境世界的血肉之桥。
“‘桥梁’必须被摧毁,永恒才能被终结。”
如果“永恒的永恒”说的话存在一定的合理成分,他就有必要弄明白所谓“桥梁”的真实含义。
以及,这个盒子里另外五颗小东西的下落。盒中本应存在的五颗其他骰子似乎并没有这颗那么“恋家”,喜欢往回跑。
它们也是锚点吗?它们又会掌握着怎样的支配力量?
瑞文盖上银片般的盒盖,把盒子塞回了原来的地方。既然回来了,那就让它待在原位。他相信,如果自己坚持把它取出来,它也一定会在某一时刻调皮地蹦回去。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笔记本上的内容。首页上只有三条守则,自己后来加的那一条并不在。其余的所有内容,皆与“过去的自己”在3月25号当天所看见的完全一致。
随后,将它又塞回了抽屉内,仔细地上好了锁,钥匙塞回钱包内,所有一切都要复原得一丝不苟。
“得在《基塔布-阿尔-阿齐夫》到手之前,大致掌握希伯来文字的运用......”那大概会是四月中到五月中下旬之间的某个时候。
他还期盼着一线生机。
如果自己进一步深入神秘学领域,或许能够在四个月后找到某种让自己复活,或以某种形式存续下去的方法,完成一出越过镜头的“银幕诡计”。
只不过,这样的可能性无比渺茫,必须竭尽全力创造。
一只小蜘蛛从台灯的顶端降到书桌上,在光明和黑暗之间留下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丝。
“卡梅隆,帮我把那些......”
沉默片刻后,瑞文自己收集起了桌面散落的纸笔,戴好眼镜,开始重新记忆那些最基本的字符,希望能在一晚上熟记最基础的句式。陌生事物强行入脑的感觉让人相当痛苦,但,再怎么说,也比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时候要强得多。
只是,出乎意料地,他忽然困了起来。
除了少数神经极度放松的情况外,自己很少犯困。大部分时候,疲劳会一直积累到足以将他直接压垮的时候一次性爆发,并让他在此之前一直处于较佳状态。
在梦境世界中,这似乎极易造成猝死。
瑞文强撑着眼皮,打算拖到最后一刻溜回卧室去。手机似乎越来越亮,那光盖住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要溢出屏幕外面。
“再一行......再多看一行......”
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成了梦话,散发霉味的本子堆成了枕头,手机微弱的聊天提示音不绝于耳,成了他的催眠曲。
是他那帮夜猫子群友们。
............
瑞文梦见了一只巨大的烤鱿鱼。
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的潜意识深处会住着这种离谱的玩意。
那只长着十条腕足,三颗心脏,浑身刷满蜜糖烧烤酱的巨型头足类生物和自己大眼瞪小眼,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只散发出一阵沁人心扉的焦香。
随后,牛油吐司的香味让他悠悠睁开了眼睛,脸颊和硬皮笔记本牢牢嵌在了一起。
“瑞,某,人!”
面包片被冷不防塞到了他的鼻子下面。瑞雪的脸瞬间占满了他的视线。
“你怎么趁我不注意又睡书房了?伤口换贴布了没有?出去来事了可没人管你。”
“唔呃......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今天还要回实验室吗?”他看见瑞雪将目光投向书堆顶端的几本解剖学教科书,试图转移话题。
“你知道就好。没人看着你,并不代表你能随意嚯嚯你自己。哼,真希望她能像如来佛祖一样,把你给镇住,省点心。”
这妹妹给人一种身兼母职的感觉,印象中,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楼下传来了一阵不熟悉的喧闹声——在现实世界,商贩们很少当街叫卖,那会让他们的喉咙火烧火燎,长出无数水泡。
一车车“走鬼档”如清晨的骚灵一般浩浩荡荡飘上了街,迅速沐浴在了早霞和油烟之中。
那是架着黑锅的油条摊子,支着大棚的肠粉铺子,跳舞的炒栗子,箱中群伶般的糖葱饼,偶尔传来清脆的敲击乐声——一板一板的叮叮糖。
“哥,忌口,记住。”
瑞雪歪着头,看着哥哥忽然捂住了嘴。
馋虫,都快要溢出来了。
............
花都小区旁的绿化带下有一块一米高的小青石,上面用红漆潦草地涂了几笔,不知是“苍天”还是“慈悲”。一只褪了色的香炉摆放其下,插满了香屁股。
这并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土地神,而是四年前一群人文社科系大学生带些恶作剧性质的实验作品。
--随便搬块石头放在当眼地带,画两个鬼画符,不置理会。不出两个月,香炉、愿签、乃至供果纸钱一应俱全,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堆,傍晚甚至还能看见那拾荒的大爷跪坐其前,一口供果,一下叩拜。
两个月后,实验报告出炉。神,是真成了笑话。而石头,是真成了神。
这,便是花都石神诞生的伊始。
而在瑞文的记忆碎片中,梦境世界中的自己,便曾是那群造神之人中的一员。
拎着肠粉盒,手抓一袋糖葱饼,他单肩挎包跳上公车,公交卡一拍,正好从另一侧车窗看见了那块青石,被香灰和发霉水果团团围住,顶端有张,并非曾经的自己或任何一名同学画上去的,鲜红色笑脸。
公车直接开往大洋市,车程一个多小时,再换乘地铁,他最快能在上午十点抵达那座倒三角形建筑门前。
瑞文坐在排座的角落里,掩着嘴,偷偷在“禁止饮食”的标牌下将甜食送入口中。
坐在对面的短发女人同样掩面,用右手支住下垂的胸脯,怯弱如羊的目光低低地扫过每个人的脚。
忽然,这双眼睛与记忆中两张面孔的双眼在同一时间重叠了起来!
--莫伊拉女士!
--那名自杀在旅馆小浴缸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