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东码头。
晨昏4点,码头上已经开始出现业余钓手们。这是个相当不要命的兴趣,每个月都有五六名钓客不幸成为鱼儿们的美餐,或它们的一份子——浑身爬满墨绿鱼鳞,生出一张一合的腮片。
渔人们将他们戏称作“英雄钓客”。烈日150年,还有人专门以他们的故事出版了一本名为《鲶鱼英雄》的短篇小说集,奥贝伦文化图书馆里收录了两册。
至于内容,只能说俚语化到了极点,几乎没有哪一段落不包括脏话,或某些不属于脏话范畴,却更为简单粗暴的描写。
金自半空越过这些钓客,一个漂亮的半空翻,收回丝线,稳稳地落在了那座属于自己的仓库顶端。熟睡的鸟群在脚下发出阵阵啼鸣,扑扇翅膀。这些风魔鸟在钢梁上筑了巢,生下了第一批雏鸟,一颗颗脾气暴躁的灰色小绒球,相当健壮,已经开始长出翎羽和飞羽。
在泥手党内部,这几座空置仓库已被流传成了不可靠近的魔巢,喂饱雏鸟的食物,是那些胆敢挑衅者们的血肉和肝脏。
“嘿,我回来看你们了!小家伙们还好吗?”
回应小伙子的,是一只断手“啪叽”掉落地面的声音。铺在仓库底部的焦麦杆已染满了血迹,带着皮肉和筋膜的骨头埋在其中,这是鸟儿们的习性所致。
几十双红眼在黑暗中一眨一眨。
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鲜血随着雏鸟们的进食不停从巢穴边缘抖落。角落中的草堆一动一动,像是有只小动物藏在其中,拨开一看,才发现那是从昨天开始一直在垂死蠕动着的一堆活肠,不知是从哪个倒霉蛋肚里拽出来的。
“嗯......如果你们能把地方弄得干净些,我会很感激的。”
金苦恼地挠了挠头发,抓起手边的草叉,开始清理异物,将它们铲进大型筲箕中,雏鸟们立刻开始抗议,发出足以将耳膜震破的噪音。女王在金的肩头高叫一声,勒令它们闭嘴。
“别担心,你们很快就会有新鲜的肉吃了......”金习以为常地安慰着鸟群们,伸手擦去掉在头顶的血块。
“比你们想要的还要多得多。”
对于这幅血淋淋的光景,他的眼球早就已经麻木。大脑自动忽略了仓库中那些恶心的细节,他看什么都只是模糊的一片。
“现在,谁愿意和我一起去捕猎?”
二十多只雄鸟扑扇着翅膀,落到焦麦杆堆上,有两只还趁机啄了几口埋藏在草堆里的食物。
“谢谢,伙计们。”金露出灿烂的微笑,抱起那堆蠕动的活肠,从码头边上扔进了血河中,它们立刻消失在猩红色的河底,冒出一片肉红泡沫。
在另外一座仓库内部,金找出了被他藏起来的“木偶”们。从上个月开始,他们吃的就是和风魔鸟们完全一样的东西。
长着两片鱼鳃的小乔布什睡在草堆的角落里。尽管金会定期清理秽物,但那股味道依旧足以把任何一只正常的鼻子熏废。
“先生,嗯......我知道你听不见,但,是时候去和你老大‘谈判’了。”
金抛出手上的丝线,从小乔布什的左眼窝下方钻了进去。这名倒霉的食指小干部张开了鱼鳃,身侧的空气黏稠起来,变为泥沼。
不出数秒,他轻飘飘地浮到空中,在“水”中游曳。几张贴在仓库墙壁上的限酒令旧画报随之漂浮起来,上面用大号衬线体书写“酒鬼=魔鬼”。绝大部分类似的画报都在禁令废除时被湿派销毁了,他们宣扬这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阴谋。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些画报上的红鼻头酒鬼,原型正是泥手党首领,曾与35万瓶黑金朗姆一同在虚海上漂泊数年,臭名昭著的棕榈魔鬼,“死人镇的图特欧拉”。
............
红溪街区边缘地带,一座栽满了火红棕榈的中型别墅。
魔趸们缓慢地甩动尾鳍,游曳在浑浊的水池底部,二十只鲜活的眼球上下抽搐转动着。这些身长数米的大鱼是泥手党的恐怖象征,吃人,且连骨头都不剩。
悄无声息地,其中一条怪鱼的腮片处渗出绿血。它拼命地挣扎着,撞击池壁,数颗眼珠挤了出来。
很快,鱼尸浮上了水面,成了同类们的美餐,搅动起大片绿色泡沫。
“嘿,发生什么了......天杀的?!”
“肥人”格雷格森,食指波洛伯的三把手被声响吸引,提着湿透的裤腰,挠着后颈上的赘肉,从屋内出来查看。一般情况下,只有哪个倒霉蛋被勒令丢进池里喂鱼,才会惹出这么大的动静。
鲜绿浸染池水,大鱼们欢腾着,从鱼骨上扯下鱼肉和内脏。
一根沾染绿血的丝线忽然套住了“肥人”的脖子。
下一秒,他的眼睛对上了无数双红眼。
风魔鸟们用钩爪抓住被日光烤成焦黄色的巨大肥肉,飞向屋顶。
烈日之下,令人胆寒的红发恶魔正等待着。
“你......你是?!”
金用丝线勒紧了对方脖子上的肥肉,右手拔出一把科特短管左轮手枪。
砰!
子弹准确打入了脂肪丰厚的颈项根部,镶嵌在了里面,带来一阵夸张的抖动。
“在我把你踢下屋顶前,我需要和你算一笔账,格雷格森先生。”
“由于你们的疏忽,我的餐馆蒙受了些损失,我的几名员工死了。在查清原因之前,根据事先签订好的保护协议,我要相应的补偿。如果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被怀疑和问题相关,还需要负上连带责任。”
“那......那场爆炸?”格雷格森被对方的无理取闹弄得有些说不上话,脸都陷进了肥肉里。
“那明显不是我的责任......”
“你我的保护协议上可没注明这是谁的责任。况且,所谓的保护协议,不就是规定泥手党在任何情况下都将保障相关场所的安全吗?”
“呃......”
这的确是保护协议的其中一种解释。只不过,很少有人敢以这种方法诠释它,这些出头鸟的命运通常会结束在那座鱼池里。
女王停在了金的肩膀上,发出了警告的叫声。
“况且,”金继续说下去:
“如果小乔布什先生知道他的妻子曾被你压在身下,也不晓得他会做何感想。”
他的身后,“肥人”昔日的副手小乔布什正漂浮在半空中。
“该,该死!”格雷格森气急败坏地张嘴骂道。
自从这家伙失踪后,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糟的状况就是他死了,而非倒戈向对方,而非反过来对付自己!
问题倒不是他本身,而是藏在他肚里的那些私人机密,私扣保护费,占据运货渠道,和不下二十名女人的皮肉交易。
其中,就包括了那名眼距极宽,但身材极诱人的美妞。“肥人”自诩喜爱“女色”,和那些只懂欣赏一类或多类“好女人”的懦夫不同,他能从每一位女性身上发掘出闪光点。
然后,将她们摧残在一身肥肉之下,像压扁一朵小花的花瓣或一只锯齿莺的空心骨骼。
小乔布什在“水中”张嘴,吐出一连串模糊不清的气泡音:
“你......你个混账!你个人渣!你怎么敢碰她?你怎么敢?!!!”
这句话在格雷格森的耳中有着双重含义,无比刺耳。
“你给我送了个不错的惊喜。”金扯了几下丝线。
“他知道的事情远比我想象中多。我不太擅长勒索一个男人,但我想那和勒索女人是一样的。”
对方的话立刻让刚想亮出遗产反击的“肥人”服了软。事实上,面对数十只食人魔鸟,他很快就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冲动那么做。
金把沾着鱼血的信封送到格雷格森的嘴边,做出了“咬”的动作。鸟群们叫嚣着,俯冲向鱼池,数只为一组,用锋利的脚爪抓住坚硬的鱼皮,将扭动身躯的魔趸抓向空中,水花飞溅。
“行,够了!把他交给我,我保证按你说的做!”
格雷格森咬住了信,双臂在空中乱抓,仿佛这能让他凭空掐死那漂浮半空的“鱼人”。
“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先生。如果你想让餐馆的几万赔偿一笔勾销,这同样是个机会。”金的表情不变:
“不论你在食指麾下坐到什么位置,中指能为你提供更好的。”
“中指不早就玩完了吗......”格雷格森眼珠忽然一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打算顶替中指?”
“我有奥克塔的码头、一支船队、几条前景不错的货道、一间价值12万烈洋的酒厂盈利所有权,只是缺一个管理者。而你,先生,你有一颗打进静脉里的子弹还没取出来。”
“让我坐第一把交椅?”
“管理者,先生。”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脖子里嵌着铅弹的格雷格森开始了飞快的利弊权衡。尽管安逸生活在他身上堆积了厚厚的脂肪,他的体内依旧流淌着投机冒险的血液。
几年以来,自己一直卡在三把手的位置不上不下。如果这小子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自己所有见不得光的产业全都能搬上明面,这至少能为他带来两倍的收益。将来,一旦这家伙展露颓势,自己立刻就能取而代之,这在架构严密的食指中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在这小子麾下不可不谓天经地义。毕竟,后者本就是这么上来的。
反之,若这小子将来越做越大,保护伞硬了,自己也能跟着获利,算是个两边都不亏的买卖。万一食指找上门来,自己只要稍作观察,便能立刻见风使舵。
不过,孤军倒戈是绝对不可行的。他得把自己的亲信也给发展过去,一来是为自己的地位撑腰,随时准备噬主。二来,万一局势发展到了自己不得不倒戈回去的地步,他得向食指波洛伯证明自己依旧具备重大利用价值。
金观察着对方的迟疑,悄悄在背后握紧了拳头。
按照瑞文先生的预测,“肥人”此时一定在思考拉帮结派的事情。
那样一来,自己就能利用一个人,顺理成章地拉来一整队不怎么可靠的拥护者。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慢慢磨去他们的尖牙,使用“真实之欺”缓慢同化,或用“精神之焰”折磨他们,将他们变为忠实的部下。
最终,让自己坐稳中指的位置。
金本不想这么快走出这一步,但这场意外恰到好处地推了他一下。
“这,这的确是个不赖的提议,先生!”格雷格森抖着一身肥膘,很快得出了结论。
“很好。把你嘴里的信递给波洛伯先生,这是你需要完成的第一份工作。”
“至于我的诚意......”
他松开丝线,让失去控制的小乔布什摔到地面上,两只风魔鸟各衔住他的一只胳膊,飞上高空。
随后,松嘴任其坠落,在地上摔成一滩肉泥。
“现在,离开我的视线。”
他用力挥动手臂,用丝线将对方直接甩下了屋顶。
“该死!!!!”
格雷格森挥舞手臂,终于赶在背部触地前伸开了六条粗壮的触须,牢牢地扒住了窗框。
眼见“肥人”消失在视线中,“中指”麦金托什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屋顶上,心脏乱跳,怎么也爬不起来,烈日在他肩头烫上了一层金。
“我太害怕了,女王......”他蜷缩着四肢,用抽搐的右手摸了摸女王的脖翎。
“我真的太害怕了......嗷!”他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嘴,臼齿牢牢嵌入了口腔内壁。
“我,我想......我想我需要些能让我忘记恐惧的东西。”
他指的是酒精,药物和“真实之欺”。第三样最有效,但也最为危险。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金艰难地撑起身体,爬出屋檐,发现在“肥人”格雷格森消失的地面上,小乔布什的“尸体”正在蠕动。
随后,他像一具傀儡般从血泊中爬起了身,面部摔得稀烂,牙床和颧骨上的裂痕清晰可见。
“谁?”金立刻握紧拳头,随时准备放出丝线。
“我......噗......麦金托什......先生。”
话语连同门牙和犬齿,从那张稀烂的嘴巴里接连漏出。
高瘦的黑影从一株火红棕榈后方缓缓现身,金色袖扣在阳光下闪烁着。
“我.......还是.......来劝您.......改变主意的。”
顶着鹰钩鼻的汉克先生缓缓走向别墅篱笆外的尖刺围栏。颜面稀碎的小乔布什,成了他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