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这片街区一直流传着玫瑰日杀手的流言。”莫伊拉女士用戴着银戒的小指继续勾着一缕金黄色卷发,含到嘴里玩。
瑞文微微颔首,等她说下去。在杀手之星普莱斯考光荣退休之后,追随者们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崛起。145年新德市沃幸屯区著名小说家贝克尔在系列丛书《刺客往事》三部曲中将他们尊称为“刺客”,详细地介绍了他们的历史。在书中,传统定义上最早的杀手是朗.乔.锡沃,而现代最著名的一位则是烈日78年成功暗杀卡内基第三代贵族议会领袖人物翰拉博亚公爵的约翰.维克斯。
当年,该系列小说一经出版,杀手热立刻在奥贝伦上下流窜开来。许多女孩不切实际地梦想着一位著名的刺客能突然出现结束她们鲜花般的生命,这种幻想甚至超越了偶遇梦中情人的传统做梦桥段。
后来由于文明阶层数个女性保护组织连同“奥贝伦图书馆协会”的联合署名施压,这套小说在第五版后被禁止再版。尽管如此,现今依旧有超过十万套《刺客往事》流通在奥贝伦境内,贝克尔靠着百分之12.5的版税净赚425万烈洋,加上各类杂项收入超过七百万,算得上是当代作家中的首富。
瑞文相信,莫伊拉女士家里某个当眼的地方,现在正静静躺着三本被翻阅多遍的《刺客往事》。
“去年,我的朋友米娜因他而去,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玫瑰日杀手只挑有伴的男女下手,我因此知道她偷偷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不会直接对他们下手,而是会在玫瑰日当天,通过各种伪造信息把猎物们全都引去一个地方,比如绑票电话、分手信件、或告白纸条。”
“然后,那个地方会蒸腾起一股浓稠恶心的血红色烟雾,将猎物全都变成细碎的,一片片的尸块。”
“咳咳咳!”
瑞文用餐巾掩住嘴,转头咳嗽了好一阵子。刚才那番话害他被热汤呛到了。
“怎么了,瑞文先生?”金给瑞文拍了拍背,被对方一掌拍了下后脑勺。
怎么了?你自己想想这段描述除了“血雾连环杀手”还能有什么?
说了半天,怎么这件事还能和自己在三月份解决的案子扯上关系?
那件被污染的红色遗产在3月11号害死了8名谷仓工人,后来被自己转手给了宝琪女士。当时,那具藏在稻草人里的拜日教徒焦尸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被自己就这么丢在了那。
而那起事件所牵扯到的金的前雇主,麦田主亨特先生至今下落不明。在金有了稳定收入基础的今天,追查前雇主这件事似乎可以暂时搁到一边,但这家伙偏偏又有可能和大局有关,也许是自己追踪“灰衣天使”更高层的另一个切入点。
历史遗留事件啊这是......瑞文停止了咳嗽,拍了拍胸口。
“莫伊拉女士,记得今年的玫瑰日是,昨天?”
奥贝伦玫瑰日在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今年刚好是14号,自己没约任何人出去。在这一天,一切普通男女的社交约会在社会层面上都是被禁止的。这本来不是个特别重要的节日,但“奥贝伦玫瑰协会”在近十年硬是把它包装成了一个新的情人节,玫瑰日杀手这个名号自然也是应运而生的。
不知道戴丽娅女士昨天晚上陪的是不是她丈夫,瑞文突发奇想。
“可是,昨天威奇托街一带相当风平浪静。”他试探性地说道。
如果玫瑰日杀手昨天并未犯案,那么就能初步将其和“血雾连环杀手”事件那具拜日教徒焦尸画上等号。
“他今年没有动静。”莫伊拉女士的声音中莫名带着一丝丝失落。
“我很遗憾”这句话被卡在瑞文的喉咙里,不知该不该吐出来。
然后,对方直接越过餐桌抓住了自己正欲伸向玻璃杯的右手。
“你明天和赫德森或其他人没约吧?我还有场电影想看,《逝去的美景》,去年11月份的。”
瑞文下意识地想要惺惺作态一番,这种念头在下一秒就让他感到了罪恶。
“我非常重视您的友谊,女士,但我也许要考虑一下日程安排。您也知道,上次的教训让我觉得自己不太擅长陪人看悲剧电影。也许另外一个时间,约另一场好了。查理和玛丽琳主演的《糟糕鸟鸣》就挺不错,下周。”
在这过程中,他一根根地抽着手指,尽量让动作显得文明有礼,同时也在委婉地提醒对方的失礼行为。
“噢,我不确定下周我有没有空。最近有好些假账问题等待处理,我们也许会忙得不可开交。”莫伊拉女士的眼神重新变回绵羊,流露出一丝失落,看着对方把手完全抽出去。
男士的婉拒在社交礼仪上只起到引导推脱的作用,只有女士的婉拒才能让这件事真正告一段落,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金,再过两天正式开始给你上课,抓紧把那些书啃完。”
正午的阳光被隔热板结结实实地挡在了窗外。瑞文洗漱完毕后习惯性地在风口下站了一会,顺手把调查玫瑰日杀手的请求通过传真丢给了捷特,在沙发上翻开了《火球报》。
一系列和他有关或无关的重要消息都能在报纸的第二至第五版追踪到。广告、金融和宗教版面偶尔能看出些相关的东西,最新的悬赏通知通常会被印在最后一版。如果实在没事可干,他会把上面的字谜和数独游戏剪裁下来玩一玩,做完后贴在一块板子上。
主要是有个无聊的说法,《火球报》上的数独谜题隐藏着某种秘密,说是与一件神秘的遗产有关,算是个不那么出名的都市传说。
在今天的广告版左下角,刊登着一则很小的告示:
“辛迪药业公司有偿招募第三阶段试药志愿者,如有意愿可随时至红溪街区二街57号,有宗教背景者优先”
“登在这里谁会去看?”瑞文嘟囔道。
试药志愿者招募就和某些仪式祭品招募一样,面向的主要是那些连报纸都买不起的底层人士。药物临床测试一般分为三个阶段,第三阶段相对安全,因为在那之前已经有上百人接受过一二阶段的试验,为他们过滤了大部分安全隐患。不过,试验事故依然屡见不鲜,也有不少药厂为了节省成本,在一二阶段进行黑箱操作。
倒是有宗教背景者优先这点有些让人在意。照理说,这个条件和临床试验完全无关。
除非......这广告是刊登给别的什么人群看的?注定没人会看的广告,没有联系号码,宗教加医药......这两个关键词加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联想。
抱着试一试也没损失的心态,瑞文把辛迪药业公司这个名字也用传真给捷特发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就得到了答覆,这个公司根本就不存在!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又是某个见不得人的组织在作妖。
不过,并不能确定就一定是“那个组织”。在自己从各个方面开始慢慢收网的现在,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留个心眼就行。
一个不那么讨喜的黑影从楼梯上突地跳到地上。多罗莉丝婆婆跟着玛丽慢慢走下楼,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今天想吃什么?”
“总是麻烦您不好意思,婆婆。今天我去金那边凑合一下就好了,给您也带些回来。”
婆婆的饭菜洋溢家常气息,分量总是非常大,让人感觉暖洋洋的。但瑞文一方面觉得她该多歇息,另一方面也担心金不在,她一个人操作炉灶可能会有危险。
临走前,他在主卧的窗台上撒了点面包屑,是给那只小耗子的饭。
............
日升街145号,一座昏暗的双层单位中。
麦姬.日升和母亲围在餐桌前双手合十。
“圣母在上,
您是烈日之上的守护神
在我们享受饭食前,我们特意来到您的面前向您祈祷
求您赐予我们明亮的思维和纯粹的心灵
求您第二次降临世间,洗涤所有不抱信念者
求您驱除我们不敢牺牲的软弱
并保佑信仰您的爸爸、妈妈、哥哥......”
“麦姬!”母亲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了祷告。
“别在餐桌上再提到你哥哥。他已经不再是圣母的信徒,不再是该被保佑的一部分,不要将他和我们混为一谈。”
麦姬点了点头,再次把双手合起来,结束了剩下的祷告。过程中,她的母亲一直盯着她的手指甲。
“它们已经足够长了。”母亲拿起刀叉,不再看她,一颗颗地挑起餐盘中的干豌豆,把豆粒从豆皮中挤出来吃掉。餐桌上点了两支红色的蜡烛,热浪在本就闷热的房间中一阵阵拂到麦姬脸上。
“饭后去向圣母奉献它们一次,不论成功与否,都立刻上床睡觉。”
麦姬点了点头,心中却起了一丝小小的叛逆。
圣母从来都没回应过自己和家人,倒是那尊奇异的神明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先前没有固定的频率,但现在几乎每隔一天都会出现。
也许是因为自己过于渺小,她一直没能成功和对方交流。
饭后,麦姬侧身挤进了浴室旁的小小隔间,用小打火机点亮了两根红色的蜡烛。其实只点一根也可以,母亲规定门一定要关着,出门前必须熄灭它们,但一根蜡烛的火光只会让那尊圣母像的面庞显得更加吓人。
麦姬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稚嫩的双手,慢慢地在蜡烛的火光上烤起自己的指甲。
只见,指甲边缘慢慢开始冒烟,变得焦黑,指尖末端的皮肉也是。麦姬咬着下嘴唇,死死忍耐,苍白的面庞上全是汗水,母亲近乎偏执的素食主义是让她眼睑如此苍白的主要原因,或许也是她14岁还不来月经的原因。
滋!她在指尖变成一根点燃的蜡烛之前抽回了手指,继续烤起第二根。如果十根指甲都被烤焦,那奉献就算失败。
而如果她的指尖像蜡一样慢慢开始融化滴落,那就是圣母回应的结果!
母亲在外面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了一个非常靠后的频道,播放出庄重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宗教音乐。
麦姬用还没被烤过的左手捂住耳朵,她害怕这种音乐,旋律中隐隐透着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现在她只想赶紧结束,跑回房间睡觉,用枕头盖住耳朵。
“噢,圣母啊!噢,圣母啊!惩罚不信者,惩罚不信者,惩罚不信者......”
母亲的祷告声不绝于耳,终于,第十根手指冒出了水泡,指甲成了焦黑色。麦姬连忙吹熄蜡烛,慢慢走到身穿睡衣,头发蓬乱,跪坐地面的母亲面前,将双手伸向她。
“还是没有回应......”女人叹了口气,把额前的乱发拨好,慢慢地在女儿面前整理起仪容,束好亚麻色的发丝。
不一会儿,一位美丽、端庄而苍白的文明女性又回到了屋子里,平静地在沙发前坐下,翻开了报纸。
“去睡觉吧,宝贝。给我个吻。”
麦姬轻轻在母亲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转头跑向了二楼,将身体埋进床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都必须戴着手套上学。
梦中,那片无垠的黑暗又开始旋转,祂再一次披着黑色袍子,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仿佛只隔了一个人身位的距离,却又仿佛相距千里。她伸出手,意识到梦里的透视远近关系全是乱的。
“你......需......要......!”
麦姬惊喜地捂住了嘴。这一次,她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在梦里说话了!
“你......您......需......要......帮......助......吗?”
在自己的眼前,祂缓缓点了点头。
麦姬兴奋不已,却又不敢太过激动,她生怕自己会因激动醒来。
“我......能......帮......您......吗?”
祂再次点头,用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沉重地开口道:
“杀了我......让我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