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变革派领袖李瑄,保守派领袖李林甫
又是一日。
长安城中,依然飘荡着雪花,这一场雪大小交替,下了很久。
对应着一百零八星宿的一八零八坊,不论是神圣威严的太极宫丶兴庆宫丶太明宫。还是朱门绣户的豪贵,亦或者普通的茅草房屋,都覆盖上厚厚的积雪。
寒冰封住了朱雀大街,掩盖了过往的喧嚣。
看似万籁俱寂,实则长安不平静。
因为李瑄拜相和李瑄变革的消息,经过一夜时间,在长安发酵。
那些文武大臣们,派人将朝堂上的细节,包括李瑄所作的两首《悯农》,传到长安城。
试图引起更多权贵对李瑄的不满。
在雪花纷飞中,一名看起来落魄,头发微微凌乱的男子,穿过永阳坊寂寥的深巷。
积雪之下的路上,有不少或深或浅的脚印。
男子顺着这些脚印,慢慢向前。
永阳坊是长安城西南角紧靠着外郭城的坊。
此堪比长安「郊区」,纯粹的平民坊,里面找不到一家权贵。
长安的布局是「东贵西富」,「南虚北实」。
有权有势的府邸,一定是在太极宫和兴庆宫周围。
哪怕同在一城,也如天上与地下。
「噔噔……」
男子来到深巷的一家小酒肆,驻足停顿以后,搓了搓手,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咯吱……客人里面请……」
小酒肆门被打开,一股温暖扑面而来,男子微微点头,进入酒肆之中。
「杜二来了……」
这小酒肆里,围炉坐着十几名文人,男子进入后,有人喊了一声。
此正是制科落第的杜甫。
以此方式落第,杜甫心灰心冷,对李林甫玩弄权术,感到不忿。
「博士,上一壶浊酒……」
杜甫向在场的人一礼后,缓缓向管店博士说道。
在此酒肆的,基本都是生活比较拮据的落榜文人。
科举落榜以后,他们租住在长安的平民坊,以图来年再考。省去来回赶路的时间。
但文人们要面对衣食住行等,哪怕是士族,囊中羞涩比比皆是。
如杜甫这种,京兆杜氏。
但父亲去世以后,失去生活来源。
杜甫的祖父是杜审言,父亲是朝议大夫丶兖州司马。
按照惯例,杜甫可门荫入仕的。因为杜甫的兄长夭折,他就是家中的长子。
但杜甫将门荫入仕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弟弟杜颖。
他做到兄长的职责,对自己的四个弟弟和妹妹都很关爱。
所以文人们一听说杜甫把门荫入仕让给弟弟,都非常尊敬杜甫。
在大唐,生活一般和饮酒并不冲突。
因为酒是大唐上至王公,下至百姓的必需品,更高于茶。
好酒喝不起,名酒更买不到,但未过滤的浊酒想喝到还是很简单的。
「诸位在议论何事?」
杜甫坐下以后,向周边的文书问道。
他们经常到这个深巷酒肆,非常熟络。
「天水王在华清宫被拜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且掌修书,修国史。此非首席宰相,亦有大相之权……」
一名文人向杜甫说道。
他们都知道天水王在中秋夜宴上,亲自到文人的区域见杜甫。
所谓向王公「行卷」,跟这种待遇比起来不值一提。
只叹时也命也!
「这是好事!要恭喜天水王了。」
杜甫由衷地高兴。
李瑄拜相,就有人能制衡大奸臣李林甫了。
他之前信誓旦旦的向李瑄说制科及第后,就去辅助李瑄,完成心中的抱负。
现在则没有信心再去寻求李瑄。
「李相颁布常平新法……还从华清宫传出两首诗。」
有消息灵通的文人又说道。
「为何诗?」
杜甫连忙问道。
他对李瑄的诗有强烈的兴趣,仅仅是诗文上,他觉得李瑄的才华不次于李白。
《水调歌头》的体裁,开了先河。
别说咏月,哪怕是秋词中,都难有比拟。
「悯农……」
那士人取出一张纸,在灯烛下缓缓张开,将两首诗念读出来。
「这两首诗,不如之前的名作啊!」
一名文人感叹一声。
他觉得此诗不是盛唐气象,没有大唐的飞扬。
盛唐诗歌所表达的艺术性是积极向上的。
如「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的浑厚雄壮。
如「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豪迈奔放。
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兴象玲珑。
如「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清新雅致。
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的暗藏玄机,意境深远。
而两首悯农,在众人看来,艺术性不太高。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然此时杜甫却自顾自地念一遍,深深地陷入思索之中。
他感觉到这两首诗很特别,像是触动他内心深处一样。
那种灵魂颤动,产生共鸣。
这两首诗绝非不好,它表达的不是艺术,而是一种思想。
语言虽通俗质朴,但却异常地厚重。
这不是空洞的说教,更不是无病的呻吟。
杜甫能理解诗中近似蕴意深远的格言,还能看到李瑄在慨叹之中,凝聚了无限的愤懑和真挚的感情。
李相能将自己的笔落在如蝼蚁一样的百姓身上,肯定他们的勤劳,看到他们的艰辛,讽刺了王公贵族。
这对杜甫的震撼,甚至超过人人称颂的《水调歌头》。
心中复杂的杜甫,灵光一现,似乎产生一些不同的想法。
虽杜甫还无法深入去体会,但杜甫心中已经埋藏种子。
求什麽功名呢?哪怕能在李相手下为流外官,刀笔吏,也心甘情愿。
「大家怎麽看待常平新法,我们都是贫寒的文人,可以不必有顾虑。」
在杜甫思考《悯农》的时候,文人士子讨教常平新法。
「单从新法的内容上看,此乃利国利民的大计,李相用心良苦啊。如果能完成,天宝之盛,必超开元。」
一名文人回答道。
「常平新法实施,对我等贫寒之士,或许是好事!诸位发现没有,常平新法主要是抑制土地兼并,次要是使百姓摆脱饥寒,使国家富裕。这一定会受到豪强大族,以及一些与大族有牵连的官吏的抵制。李相正是用人之际,我等前去拜谒,或许会有更多进身之阶。」
又一名文人说道。
「我赞成刘兄的说法,此乃我辈之幸,国家之幸。」
底层的文人,很难有晋升之机,特别是在科举的时候,如果不是士族出身,进士及第概率极低。
所以文人们会想方设法,要麽成为边帅,甚至军使的僚属。
要麽会投靠各地太守丶都督,哪怕成为一个流外官,步步为营。
盛世文人都想求官,但想出人头地太难。
「杜二,你说是不是呢?」
有人徵求杜甫的意见。
「新法实施起来困难,但李相志在图变,为国为民。如有机会,一定鼎力相助。」
杜甫向众文人回答道。
就像他诗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样。他怎麽会因为困难,而知难而退呢?
如此妙法,任何阻拦它实施的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国家蠹虫。
「我们也是这麽认为的,不论能不能被李相看上,我们举杯一饮吧!」
文人们一起点头,举杯将酒饮尽。
接下来的话,依然自然是围绕着新法议论。
不论什麽时候,都不缺少讨论时政利弊的人。
不同于永阳坊的偏僻,长安平康坊一家青楼内,生活富裕的士人聚集在一起。
在妓女的陪伴下,本应该讨论诗文。
但此时却是一场争辩。
「如今国家土地兼并难以阻挡,李相公之法如久旱甘霖,既可使平民百姓免受高利贷盘剥,又可为国家增财,有何不可为?」
一名衣着光锦的士人,起身大声朗道。他在反驳一名说常平新法不好的士人。
可见他是一名有识之士,赞同常平新法的实施。
「新法的实施,要考虑实际。国家的根基是地方的大族,而非平民百姓。自古兼顾大族的利益,国家才能长久。李相身为士族丶宗室,却老是想着对付自己人,迟早会众叛亲离。」
一名胖子士人边搂着妓女,边向周围的士人说道,口无遮拦。
可见他极力反对常平新法的实施。
「荒谬无比!古人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国家的根基是千万百姓。大唐的粮食都是百姓耕种,边军的汉人士兵,也多出于普通百姓。土地兼并的豪强大族,才是毁坏大唐的根基。如果不变革图强,最多百年,就会出现两汉的结局。」
又一名士人说道,他的话更大胆,明显是支持李瑄实施常平新法。
「从男女婚配年龄,到常平新法。古往今来没有可循的迹象。贸然实施,必天怒人怨,祖宗之法不可变。明日我便去华清宫下的吏部衙门,劝说李相收回成命,如若不然,我……」
一名反对李瑄的士人义愤填膺地说道,像是李瑄不同意,他就会撞死在吏部衙门一样。
「李相公一心为国,那些反对之人不过是因循守旧,害怕变革触动其利益罢了。」
又有士人讽刺,觉得这些士人的家中,都在土地兼并,吃百姓之肉,喝农民之血。
双方争吵得不可开交。
妓女们也无法插话!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是许多有志之士的真实写照。
他们有的是达官贵人的后代,有的是家庭富贵的士族,但他们有一颗「澄清四海」之心。
也就是人常说的「『理想之士』」。
他们认为李瑄是风雪交加,天色晦冥时那一声高亢的鸡鸣。
能在这麽艰难的环境下看到李瑄这样君子,心中怎麽会不欢喜呢?
没有人是完美,即便李瑄不触犯他们的利益,也会看李瑄不顺眼。
那些被李瑄触犯到利益者,更是上窜下跳去反对李瑄。
他们希望有人能站出来,阻碍李瑄变革。
甚至在心里不怀好意地咒骂李瑄,诅咒李瑄如商鞅丶李悝一样不得善终。
当然,还有一些理智的士人,他们认为李瑄变革的初衷是好的,但实际效果有待观察,不能过早下定论。
更有不为利益,直接反对李瑄,是真正担心变法以后,人心惶惶,是违背祖宗之法。
其中不乏言辞激烈者,直言李瑄乱政!
类似的争辩丶议论,在长安茶楼酒肆,比比皆是。
还有许多豪门府宅中,也争执不休。
一般贫寒文人,落魄寒士,支持李瑄为多。
士族丶大族之中,批评李瑄者较多,有的言辞非常激烈,号称要堵住李瑄的吏部衙门,跪在华清宫的山下求见圣人。
远在华清宫附近宅邸的文武官吏,依旧处于昨日朝堂的震惊之中。
趁着今日休朝,许多官吏到李林甫的府邸。
这次来得更多,哪怕是李瑄的侍郎李彭年也来了。
另外,杨氏的卫尉卿杨銛,罕见的光临李林甫的府邸。
因为杨氏一直在大口大口得吞并京兆一带的农庄丶果园。
他们也知道自己无法劝说李瑄,所以他们瞒着杨玉环,想阻碍李瑄的新法。
「祖宗之法不可变,李七郎此般折腾,是要将我大唐带入歧途啊!」
达奚珣悲痛地向李林甫说道:「左相软弱,依附李七郎,现在朝廷只有右相这样的肱骨可依靠。」
他竟不叫李瑄的尊称。
虽然李七郎不是冒犯的话,但李瑄拜相后,哪怕是私下的聚会,都应该称呼一句「李相」。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我欲伸张正义于天下,可奈何李七郎强势。诸公也看到了,朝堂上李七郎步步紧逼,让我等仁人志士妥协。」
李林甫看着坐得满满登登的文武百官,皆是五品以上,他不禁掩面说道。
哪怕是他最强势的时候,许多官吏口服心不服,他难以聚集这麽多官吏在家中。
「这常平新法,名为利民,实则官府强行放贷,与民争利,害民不浅,且扰乱地方秩序。李七郎在朝堂上说我们目光短浅,我看他才是目光短浅。」
刑部侍郎萧隐之向李林甫说道:「我们希望右相能主持公道,我们都愿意助右相一臂之力。」
「萧侍郎所言极是,我为官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激进之变革,这是要毁了我大唐的根基。我们愿意全力支持右相,劝说圣人看清常平新法的本质。」
工部尚书陈希烈向李林甫说道。
他有入相之势,威望较高,他话音落后,让更多人附和。
「本相是怕李七郎不肯罢休,又迷惑圣人,推出其他新法,届时天下更为混乱。而常平新法,木已成舟。李七郎已经在拟订法令章程。大家在郡县都有亲信,让他们盯着常平新法去,一旦有纰漏,我们联名请奏圣人,请圣人停止常平新法,使国家的损失最小化。」
这句话说完,李林甫又损了李瑄一句:「樊哙行萧何之事,天下人都应在讥笑啊!」
「是极!我们这些忠臣该不畏惧李七郎的权势,要敢于表明志向!」
李彭年说话的时候挥舞手臂,已经忘了李瑄是他的顶头上司,随随便便拿捏他。
「其实,李七郎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他纵有青云之志,然缺乏阅历。哪像右相,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另一名礼部侍郎李岩昧着良心向李林甫夸赞道。
他们这些人没办法,只能依附在李林甫身边,借住李林甫的能力,将李瑄的新法停止,甚至使李瑄罢相。
之前李林甫权倾朝野,他们不同流合污,保持「清流」的名声。
李林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谨记「立仗马」,就给他们一点饲料吃。
现李瑄拜相第一天,就要割他们肉。
这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山川河泽,无法阻碍我们同舟共济。从今以后,我的心像外面天地一片白净。」
「与诸君共勉!」
李林甫站起来向文武大臣们说道,表达自己的心迹。
「我等全力支持右相!」
一些大臣说话的时候,心中不禁吐槽,要不是「野无遗贤」没过去多久,他们就信李林甫所说。
从李林甫府邸出来以后,文武百官终于有一些底气。
他们虽然号称「保守党」,实际上真正的保守党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其他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那些利益者裹挟保守党的官吏,共同推举工于心计的李林甫,为保守党的领袖。
这是自太子李瑛死后,长安最不平静的一天。
只是长安,就如此激烈。等传到地方的时候,必然会有更大的议论。
当天,不少官吏来拜访李瑄,他在堂前设炉火,看外面的飞雪,仔仔细细向他们阐述常平新法的好处,设立常平新法,旨在为国为民,没有私心。
李瑄谨记,尽可能地去完善常平新法。
他要吸取历史上的教训。
一定不能朝令夕改。
要宽和对待还不起钱粮的百姓,历史上的地方官吏面对还不起粮食的百姓,会直接没收其土地,这些都是灾祸的起源。
「诸位,我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必能完成这重大的使命,历史属于我们!」
李瑄在前堂向席豫丶王维丶李岘丶杨慎矜丶杨璹丶萧颖士丶李道邃丶储光羲丶崔颢丶吴兢丶韦述丶萧华丶杨钊等文武大臣说道。
确立自己的变革派领袖的地位。
其实李瑄的支持者,成分都很复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