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地府归于平静的时候,黑白无常带着一个人的魂魄走进了梵塔甬道,
谢必安看见甬道上还新鲜的裂纹,惊讶地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甬道坍塌了吗?”
众人听见声音,面面相觑,很快各归各位。
崔珏走出秦广王殿,看见谢必安和范无咎带来的那个人,愣在了原地。
谢必安看见崔珏,赶忙道:“府君,你在这……”他看了看身后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也好。
崔珏强忍着惊讶与伤感,沉声道:“先把他带进来吧!”
谢必安和范无咎看对视了一眼,轻轻地把中间这个人往里推了推。
进入秦广王殿,众神官已经各归各位,就等着新入地府的魂魄经过蒋歆的审判,进入下一阎王殿之中。
蒋歆看见眼前这人也是一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崔珏,发现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端坐在自己的下首,就像以往的任何时候那样是一个合格的判官。
谢必安将手中的哭丧棒轻轻一扬。
堂下之人的魂魄就归了位。
那人睁眼看见与人间的公堂没有什么区别的秦广王殿,又看了看堂上的蒋歆,后又看见坐在他下首一身、官服的崔珏,恍然大悟,问道:“元靖,我这是死了吗?”
崔珏本不应说话,可是又不忍心他稀里糊涂,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人苦笑道:“看来我这孤独的一生终于完结了……”
崔珏却忍不住了,“临润,你也不必如此,你还有后人……”
唐渊笑了。“罢了,罢了!只能说我这稀里糊涂的一生终于完结了!上对得起天地君亲师,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只是对不起我自己。”
崔珏心酸。
他知道,唐渊的一生是刚正不阿的,可是他却在最后没有获得一个好结果,难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所坚持有所怀疑。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沉默不语。
蒋歆虽然十分信赖崔珏,也能理解崔珏,但是他对唐渊的态度却和万千凡人一样,毕竟身为地府第一殿的阎王,不能有偏倚,所以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对任何的生命有爱慕或者憎恨。
他顾及崔珏的面子,轻轻地拍了惊堂木,“堂下之人,报上姓名与生平,尽数一生有何善举、有何恶行、有何冤屈,一一道来!”
唐渊看着堂上的蒋歆,苦笑一声。他以前倒是从崔珏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场面,现在虽然心里有些害怕,倒也并不算毫无准备。
他将自己的一切——这一生从少年时期尽享荣华富贵,青年时期热血冲动,中年时期迷茫不解,晚年时期泰然自若——娓娓道来。
末了,他问了一句:“我就想知道,我如此坚持寻求真相,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是对的,为什么没有个善果?如果是错的,我又错在了哪里?”
蒋歆看他的眉宇愁苦,知他可怜父母双亲为他辛苦一生、操劳一生。一个护国的长公主最后交出所有兵权,只为了保护自己孩子一命。一家三口从权力巅峰夺到刀尖苟活,着实难以释怀。
可是,这并不是唐渊的错,更不是他所坚持真相的错。如果非要说错,只能是权力异化的错。
蒋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他:“地狱共有十层,每一个身负罪孽的人——哪怕是一点点罪恶——都会进入一个对应的阎王殿接受审判,之后会进入地狱受到惩罚。而你,不用再去其他殿中,直接去转轮王殿,里面有一处孟婆店,去那儿讨一碗孟婆汤喝,而后重新做人吧!”
唐渊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蒋歆的这番话却似乎告诉他一个答案。
他心满意足地长揖一礼,“多谢阎王大人。”
抬起头,他看了一眼蒋歆,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是他也并不想过多询问。因为他知道,等自己喝了孟婆汤,此生终结,倒也不必如此纠结眼前的人是谁。
送走了唐渊,秦广王殿只有蒋歆和崔珏两个人。
蒋歆看着崔珏呆呆地坐着,知道他心里难过,开口问道:“元靖,你可还好?”
崔珏抬眼看了看蒋歆,不解地问道:“你说唐渊的所作所为真的错了吗?难道寻求一个真相是错的吗?难道为那数万人的性命找回公道是错的吗?”
蒋歆没想到唐渊已经参透的道理,却困住了崔珏。他缓声道:“当然没有错,怎么会是错的呢?”
崔珏苦闷地说:“那为什么还会让他一家子如此黯淡收场?”
蒋歆皱眉,“元靖,你是在人间久了吗?已经被全是功利的想法给渲染的吗?你要知道,齐家天下本来就得位不正,是高家一门忠烈的冤屈和数万人的性命堆积出来!还有掩盖数十年的真相!唐渊的父母作为齐家天下的得利者,没有像齐赟那样魂飞魄散,而且也正因他父母多行善积德,愿意帮助唐渊寻求真相,才会为齐家留下这一丝血脉。你怎么会认为这并不是个好结果呢?如果唐渊一家仍然呼风唤雨,权势熏天,那数万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崔珏恍然大悟!自己一直只看到唐渊一人,而忘了这因果原本便是齐家的祖先种下。而今的结果正是唐渊努力寻求真相而得,怎么不算是一个好结果呢?”
想到这里,崔珏面红耳赤,“子文,是我狭隘了,总觉得唐渊为此奔波许久,该得个幸福美满的结局,忘记了平平淡淡也是一个好结局。”
蒋歆叹了一口气,“你还是没有参透,其实唐渊的结局已是幸福美满,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而你也被他给迷惑了。”
这一句话说的崔珏再次醒悟,脸色涨得更红了,“子文,你说的对……”
蒋歆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看似笑容的表情,“你倒也不必如此。只是唐渊曾享受过天下的荣华,所以面对而今的默默无名,终归是心里有些落差。待他来生,一切赤条条地重新开始,想必就会参悟。”
崔珏疑惑地问道:“他已去泰媪那里喝了孟婆汤,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参透今生?”
蒋歆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