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知道小药童出生就没了母亲,三岁爹爹也去世了,自小就没有家人。难得有一个年长的女性让他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只可是仅仅几天就消失了,他心里难免失落。
崔珏笑着摸了摸自己徒弟的头,“别想那么多,有缘一定会再见的。今天咱们不开张,你在家好好备药材,我得去一趟府衙之前。我在府衙当仵作的时候留了一些‘尾巴’还没有做完,现在我得给衙门一个交代!”
小药童懂事地点了点头,“行,师傅,那你就先忙你!”
崔珏整理好书案上的信笺,步行到了府衙。
府衙的司阍对他早就熟悉,看见后立刻进去通传。
现在鉴阳城没有主官,两个钦差虽然都是身负皇命,但还是以刘柯为主。
眼下,两位钦差、唐渊和应霄云都在府衙前堂议事。
刘柯看见崔珏进来,神色很是冷淡,“崔大夫,本官很是感谢你昨日出手相助,免得府衙大牢的一场动乱。不过,我听说你之前是在府衙做过仵作的,许多案件尚且没有办结。我本来也正想找你过来,将这些案件清理一番,最好能探得真相。我倒要知道,鉴阳城主官为何接连死在任上!”
“从表面上看,都是病死。”崔珏今日也想做个了解,所以话题提到这里,便立刻答了上来。
“病死?这也未免太过巧合!鉴阳城在短短的一年之内死了多少官员,个个都是病死。”刘柯表示非常不信,“鉴阳城一向是风水极佳的宝地,也是今上愿将此地交给心腹的原因。怎么会接连有官员病死在此地?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查验尸体?”
崔珏听了这话,一件件与他掰开了揉碎了理论。“先说前任知府范溪河范大人,他乃当今金珠郡主的郡马爷。此人虽然与郡主表面恩爱,但实际上貌合神离。郡主因心悸而死之后,他却依旧寻欢作乐,最终自己也命丧黄泉。”
唐渊赶忙接过话,“不过,这位郡马爷并不真的是当年的探花郎范溪河,而是一个贼人杀了范溪河之后冒名顶替的。可惜,事情过得久远,这贼人的身份现在也没有办法查实。”
刘柯刚想说话,允献捋了捋胡子,开口说道:“这件事我早已知晓。当初范大人事发后,劣徒就给我来了信,我已将此事上报当今圣上。”
刘柯噎住了,缓了一口气,问道:“那通判蔡伯光又是怎么回事?”
崔珏依然恭恭敬敬地回答:“蔡通判说来也巧,他也是寻欢作乐之时,偏巧急患脱症,所以也命丧黄泉。”
唐渊赶忙找补,“没错,那位蔡通判与前任知府关系甚笃,所以两个人也算是酒肉朋友,都曾是花中密友。蔡通判这死法倒也不稀奇。有卷宗里的尸格为证!蔡通判的老母亲受不得打击,人已疯傻了,蔡夫人对仵作尸格并无异议。”
刘柯听到两任官员的死法都如此不堪,皱着眉毛,“鉴阳城怎么如此混乱……这些事,你可曾阻止二位上官?事后,你可曾向朝廷报告?”
唐渊赶忙起身告罪:“下官人微言轻,多次劝诫两位上官,可是却并不得上官在意。至于后来的飞来横祸,在下却不能担下失职之责。”
刘柯重重放下茶杯,以示不满,也不再搭理唐渊,“崔大夫,烦请继续说下去!”
“松庐县卢欢广县令之死,按照当晚他的外室桂红姑娘说法,他犯了癔症,自己掐了自己,最后手劲过大,将自己掐死。”崔珏继续说道,“当晚高承启与我在义庄验尸,而桂红姑娘又没那么大的力气,所以这两个人肯定是无辜的!即便是死因有异,也不能草草囚禁这两人就算作结案。”
这话说得不给所有人面子,就连唐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刘柯反而没有动作,只是冷哼一声,“照你的说法,大牢里两位凶嫌是无辜的?”
“正是!更重要的是,紧接着有一起案件,死者与卢县令的死法一模一样。但是那两位所谓的凶嫌已经被押入大牢多日,所以如此看来,他们两个定是无辜的。”崔珏此话真是抱着得罪所有人的决心。
刘珂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所谓的接下来这起案件,正是他的女婿陈建和横死家中。
他的死法的确与卢欢广有大多相似,但死因是陈夫人用烈酒和小韶子毒害陈建和,又嫁祸给自己的旧情人徐霍翁。这女婿最后到底是因为毒酒而死,而非是因为脖颈上的掐痕。
在场的人大多也猜到这件事的关窍,只是当着刘柯的面前不好继续深究。
唯有允献抚着胡须,仿佛周围的一切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刘柯终于理清了思路,看向坐在下首的一位推官、一位捕头,加上一位大夫,说道:“照你们的说法,这四位官员之死不是因病,就是祸事,可都找不到凶手。”
唐渊迅速地看了崔珏一眼,似乎在寻求他的支持;可是崔珏可眼观鼻、鼻观心,看来是非常认同刘柯的话。
唐渊明白了——崔珏并不想将那位陈夫人的事情揭破。看来这件事又要变成葫芦案了!
想到这里,唐渊起身,向两位钦差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这几位大人的死,我们也深感痛心。可是有一些的确是自作孽,他们在任时所作所为,我也原原本本都记录在案。无论二位钦差想查什么,都有迹可循!至于当年的探花郎被杀一案,时间久远,案发之时我还没有中榜入仕。因此,还望两位大人与朝廷表明情况,派员调查此事,还范探花一个公道。”
刘柯看了一眼崔珏;崔珏依然是低眉顺眼的立在堂下。
刘柯仔细琢磨了一番。这位崔大夫一定是要保住自己的师叔高仵作;与此同时,他又拿捏着自己女儿的把柄。
想通之后,刘柯起身,“既然如此,那么就以崔大夫所写尸格作为定案依据。几位大人无论是心悸、脱阳,或是癔症,都刚巧都是病死在任。我们自会向朝廷如实禀报。”
说罢,他又转向允献,“不知先生可有其他高见?”
允献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如此处置甚好!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崔珏抬眼看了一眼这位年轻时险些以身殉国的允献,与今时今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头,简直判若两人。
这倒也好,人间的府衙有了定论,那几人的阳间户籍簿册便可完善。到时候,他们在地府受了刑罚之后,一碗孟婆汤喝下,再入轮回,从此前尘旧事与他们皆无关。
只是附身探花郎的老鼠精还得继续留在地府,成为三方的角斗棋子。
崔珏见事情已经算是妥善解决,便起身告辞:“各位大人,在下将所写尸格和卷宗都已准备齐备。到时,如有需要,各位大人自可唤我,我亦可补充。至于冰窖里那几具遗体,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冰窖又要存入新冰。那几具遗体恐怕存不放不了多久,还得尽快处置!”
应霄云这个莽夫,“几位大人可否给个手谕,我先去将了高老头和桂红放出来!他们在大牢里蹲了几个月,都冤死了!”
唐渊和刘柯被他气得脸色通红,可允献却眯着眼笑着捋了捋胡须,“憨直可爱,是个莽撞的人!”
崔珏嘴角轻笑,一脸高深莫测,行个礼后,便随着应霄云到了大牢。
牢头看到应霄云,打了声招呼:“应捕头怎么来了?”
应霄云抖了抖手上盖有两位钦差官印的手谕,“这是刚从大人那儿求来的,快把高老头和桂红放出来吧,这俩人坐的是冤狱!”
牢头恨不得捂住应霄云的嘴,但是也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笑着嘱咐小衙役放出了高承启和桂红。
此时,桂红身着囚服出来。
她冷不丁地看见外面的阳光,惊得眯了眯眼睛。
高承启出来了,一眼就看见了崔珏,心头百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他走过去,缓缓跪下。“多谢崔师侄,多谢应捕头!”
应霄云告诉他:“你可是得谢谢我们!你这位师侄把那一沓沓的尸格都准备好了,一口咬定你是无辜的!要不是他如此坚决,你还未必有这好命出来呢!还有你,桂红姑娘,我给你叫了一顶小轿。你穿着囚服在大街上走,难免被人侧目;说不定衙役还会再抓你一回;保长也说不清楚。我让小轿带你去把翠环和欢心接出来!”
桂红姑娘泪眼婆娑,给应霄云和唐渊磕了个头,“多谢二位让我免受牢狱之灾……”
应霄云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那客栈里还有好几个人等着我去放出来呢!都别客气了,别在这耽误功夫!”
崔珏微微一笑。
亏得陈夫人性子刚烈、下手很辣,而她的老父亲又投鼠忌器,让这几件事算是得以解决。
虽然过程含糊,但总归没有冤死无辜之人。至于活着的人是非对错,得从长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