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湖旁边的迎客楼里,二楼包厢内,一对师兄弟相对而坐,崔珏的灵识在包厢内四处闲看。
他作为地府判官,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人间的美食。
鉴阳城的迎客楼一向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著称,汇集了天下美食。
眼前这四凉四热八碟子精巧的小菜配上一壶胭脂酒,的确是引人垂涎欲滴。
可是美食当前,师兄弟两个人却一点心思都没在其中,而是相顾无言,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这俩人就是崔珏在人间名义上的两个师伯——广济堂的坐堂医王源安,府衙的仵作高承启。
王源安为自己的师弟斟了一杯酒,无奈叹道:“师弟,你这许多年来过的可好?”
高承启点了点头,“还好,多谢师兄挂念!”
王源安苦笑一声,“说什么挂念不挂念的……我也知道,你是在埋怨我这么多年与你没有什么联系,仿佛并不认得你这个师弟。要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自从师傅将你的身世告诉于我,我便想好了今时今日的局面。我不但要顾忌广济堂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生计以外,也要考虑你的退路。我与你之间的交情越寡淡,将来在你落难之时搭上一把手,越不会被人怀疑。唉……我这么说,好像是在给自己找话辙,但是我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
高承启拿起手边的酒,仰头喝了下去,把酒杯向王源安比了比,“师兄,你的想法,我又如何不知?我自然是信你的为人;就算不信你,我们的师傅又怎会看人走眼?”
崔珏听到这里,暗自笑话自己。
他早就看出王源安身上的市侩之气,心中颇为不喜。可是,想到此人是泰媪的徒弟,应该就明白此人更多的是圆滑,而非奸滑;再想想药神门下的云明生……泰媪这三个徒弟,真是把入世、避世、出世之路是探得齐全了。
王源安听了自己师弟的话,又叹了一口气,“新任的知府大人到鉴阳城之前,就曾经派家奴找到我。传话道,他早就查过我是泰媪的徒弟,也知道我与你为同门师兄弟,只是不知你我的关系如何。
“我告诉他,你我关系淡淡,原因是师傅多偏心于你。因此,待我学有所成之后,立刻离了师门。你在鉴阳城多年,我从未与你有过接触。想来他也是探查了一番,知道我所言非虚,所以让我重新检验你之前已经写过的尸格。”
高承启对自己师兄很是敬服,“师兄如此说,便是是最好的。想来知府大人也不会过多为难你了……”
“哪里不为难?他让家奴告诉我,你以前所做的一切尸格皆不作数,让我找人替代你重新制作尸格。我哪敢找到别人,不知深浅,只能亲自上阵!唉,也不知这位知府大人到底与你有何等深仇大恨,非要至你于不仁不义的必死之境!”王源安也倒了一杯胭脂酒,一口灌了下去,显得格外烦闷。
高承启想到幼年之时遭逢家中变故,记得北境监军是陈建和的父亲陈照常;高家抄家灭族时,依然是由陈照常组织。
那时的自己和陈建和都开始记事了,陈家的所作所为,他又怎会忘记?
陈家亦是担心。只要高家人还在,他们就怕遭到报复,所以必须赶尽杀绝。
可是这天下已经姓齐,陈氏一族也大权在握,高家人只剩下一个,又怎能翻得起风?
想到这里,高承启心下悲忧,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崔珏没注意师兄弟两人正在说什么,而是左右看了看这间包厢。
该说不说,这位王源安果然财大气粗,而且心思缜密。
这间包厢位于整个迎客楼二楼的临湖角落,周围有渔民号子声、采莲女的歌声以及周围集市的叫卖声……喧嚣已经把楼里的声音掩盖住。所谓闹中取静,不过如此!两个人的谈话也不会被第三人听见(崔珏除外)。
高承启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师兄,你可知师傅她老人家回来了?”
王源安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莫要胡说!崔师侄可说了,师傅她老人家前年就已经仙逝,享年一百零八岁。现在回来,莫不是诈尸?”
高承启摇了摇头,“其实师傅和云师弟一样,都已入了修仙道。云师弟现在还在修炼之中;师傅已经得道,就是不知有没有成仙了……”
王源安听到这话,猛地站起来,“师傅她老人家在哪里?我能否见上一见?我们现在算是人鬼殊途吗?难不成算是人妖殊途?不对,不对,师傅怎么能是妖呢?”
崔珏仗着无人能听见,笑出了声。没想到,王源安年过知天命,一听到自己师傅的名头,竟然还能紧张成这个样子!
高承启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兄,多年江湖行走,还留着这份赤子之心。师傅她老人家今早已经启程,现下不在城里。听师侄说,她现在附近几个村子,过一阵子还会回到城里。她此次前来,或许就与这位新上任的知府有关……”
王源安听到这里,终于定下心神,“这位新知府的确不是一位好相与的。师弟,你切莫与他硬碰硬。如果实在躲不过,你就随着师傅去修道吧!”
高承启笑着说:“我祖辈造了杀孽,我即便是去求道,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师兄,你先别要担心我,倒是你这次与我来往,会不会牵连了你?”
“不会,不会!公堂之上,你我也是分开走的;进来迎客楼的时候,我与那掌柜说好了,走的可是楼后的贵客通道,没人见得着的!”王源安对于自己的安排还是颇为满意的,“既如此,我劝师弟也别再对前任知府夫妇的死因太过刨根问底。不如把那些尸格交给我,我细细研究研究,或许真有些什么猫腻……”
高承启告诉自己师兄:“我也劝你对此事参与不要过深。我那些尸格写的模糊,因为前任知府和金珠郡主的死因的确很是蹊跷,不可对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