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开疆和赵倩只有刘奎一个孩子,解放前是没办法,解放后一直在暗中关注他,托人教他开车,给他安排工作,眼见着他娶李小玉为妻,所幸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还时不时地靠跑长途赚点外快,日子过得如李小玉所言,滋润得很。
陆明珠无缘无故地给孙女一沓美金当见面礼,袁开疆和赵倩岂能不来问清楚?
章振兴在,更好了。
他们正打算借章振兴的光,直接开口。
听完他们的疑惑,陆明珠愕然而笑,“我的姐姐,您在解放后就没回过上海吗?”
“回过。”只是回去后,赵倩才发现母亲早已病逝。
陆明珠眨了眨眼睛,“难道没人告诉您,我是您母亲的干女儿?您是我姐姐,刘奎不就是我外甥?我说我是刘璐的姨奶奶,没错吧?”
赵倩惊讶极了,“你是我母亲的干女儿?没人跟我说。”
因为母亲去世,而她工作又忙,露个面就匆匆离开上海,后来也没因私人的事情踏进上海地界,去了都是工作原因,自然无缘得知此事。
陆明珠亲自给他们倒茶,“我有四个干爹七个干妈,有心的都知道。”
袁开疆是个和刘奎极像的高大汉子,虽已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但身材魁梧,样貌威猛,声音也是洪亮之极:“但是,知道刘奎是我们儿子的人却寥寥无几,我们和你没有来往,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振兴同志,你告诉她的?”
“不是我。”章振兴摇手,他猜是陆逐日。
陆逐日搞过一阵子情报工作,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明明可以享受荣光,却突然辞职回家,从此消失得不见踪影,在一对儿女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又把小儿子扔下,不知多少战友为之顿足。
章振兴刚开始也觉得可惜,直到他看到香江传过来的陆长生照片。
好家伙!
竟然回去当他的大少爷去了。
那张脸和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陆逐日有七分相似。
这么说,以前跟自己说他家里穷,穷得吃不上饭,偷偷趴在私塾窗外跟着读书认字、活下去了才出来讨生活等等都是骗自己骗组织的了?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一想到陆逐日借自己的津贴去买戒指向叶颖求婚,章振兴就牙根痒痒。
那两块大洋他没还!
可想到自己亲笔签下的借据,章振兴啥都不说了。
章振兴早就怀疑过,陆逐日的博学多才根本不像穷人,见识过于广阔,不过他没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任何人,根本没必要。
这就不难解释陆家为什么掏那么多钱、陆明珠为什么那么用心地支援内地。
陆明珠不知章振兴正在想的事情,笑眯眯地对袁开疆说道:“没有来往又怎样?干妈临终前就惦记唯一的女儿,我以前不知道赵倩姐姐的下落,后来知道了当然要关注一二。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我还知道刘奎养父临终前让他找你
们哩!”
袁开疆和赵倩怔了怔,“有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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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知道。
“刘奎亲口说的,绝对没错,不过他以为你们有其他的孩子,加上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就没去打扰你们的生活。”陆明珠道。
赵倩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这个傻孩子!”
袁开疆一手搭在腰间,嗓门还是那么高:“他怎么就不来问清楚?我们生了他却没办法养他,哪敢再要第二个孩子?我们运气好,刘奎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像个小牛犊子似的,和他一样被寄养却找不回来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
“你们跟他解释清楚不就行了。”陆明珠不以为意。
顿了顿,她道:“李小玉知道,等刘奎回来,她一定会告诉刘奎,你们到时候就等着一家团圆吧。可惜我们夫妻俩即将前往上海,看不到你们团圆的场景啦!”
“太遗憾了。”赵倩还想请她作为见证呢!
陆明珠一笑,“一家团圆就是喜事,没什么遗憾的。见到你们,我想起一件事,你们认识赵大头和朱红霞吗?他们有没有遗物留下?”
章振兴十分警觉:“你问这件事干什么?”
“他们的女儿给我女儿当武术老师兼任保镖,我想带给她。”和闫斌相处这么久,陆明珠知道她很敬佩自己的父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见过面,只有一张照片。
袁开疆和章振兴异口同声:“他们女儿不是夭折了吗?还活着?”
“活着,在遇到我女儿之前活得不算好,因为是被遗弃后又被她养父捡到并抚养长大。她叫闫斌,现在日子过得不错,说不定我将来还能成为她的大媒人呢!”想到傅玉麟对闫斌的投喂,陆明珠眼里透出一点笑意,因为闫斌以为自己成为好好的武术老师后,傅玉麟才爱屋及乌,没往别的地方想。
赵倩特别高兴,“红霞的女儿还活着呀?真好,真好。”
因为自己的孩子被寄养,所以她希望所有寄养的孩子都能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只可惜婴儿夭折率太高了,不少孩子都在疾病中死去,没有长大成人。
赵大头和朱红霞都是穷苦出身,没有贵重遗物留下,只有生前的一些生活用品和功勋章。
这些东西和其他烈士的遗物存放在一起,即使是章振兴和袁开疆夫妇也不能随便拿出来,只能跟陆明珠说一声抱歉。
“除非她愿意亲自过来并要求继承。”章振兴道。
“那还是不来了。”养父的成分不好,闫斌来到内地后不知道能不能走掉。
越到跟前,越得谨慎。
陆明珠算了下时间,觉得三年内自己来的几率不会很大,即使来,也必定是在能保证自己安危的前提下偶尔来走一趟。
赵倩仔细地问了一些关于闫斌的消息,最终说道:“就在香江好好过日子吧!”
斗争日益激烈,内地的情形她把握不好。
陆明珠表示赞同,“我们会照顾她的,姐姐和两位同志尽管放心。”
“大妹子,都说你运气好,你帮振兴同志找个人呗!”想到别人提及陆明珠时说到的事情,袁开疆突然开口。
陆明珠挑眉,“找谁?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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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振兴却道:“人海茫茫的往哪里找去?我们这些年没停止寻找,一点线索都没有。不是谁都是刘奎、小丁、闫斌和李薇这些孩子,能在乱世中保住性命并得以长大。”
陆明珠问道:“章同志家里也有寄养的孩子吗?”
“有,他的长孙、长孙女,长孙女在前,算算年纪,也有三十好几了。”袁开疆道。
陆明珠就问章振兴要他所有家人的照片,“有的孩子不一定像父母,有可能隔代遗传像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也有可能和兄弟姐妹叔伯姨姑相像,主要是你们留了什么信物?他们身上有什么标记?还有具体的出生年月日,我按着年纪帮你们找找。”
她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说不定,章振兴的孙子孙女就在她身边呢!
当然,这是开玩笑。
章振兴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手帕包,打开后取出几张黑白照片给陆明珠,“没用的,我们全家人找了很久,始终没找到。”
陆明珠看了看,没看出和自己认识的人长相相似。
“长相只是一方面,信物呢?有没有标记?”她仔细地问章振兴。
章振兴就道:“全家福背面有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和出生地点、送养地点和送养家庭的情况。孙女是三十五年前送给龙岩的一个富户,那个富户姓夏,承诺会好好抚养她,算一算年纪,今年有三十六岁了,身上没有什么标记,就记得长得白白嫩嫩,小名叫圆圆,团圆的圆。孙子比她小几岁,生下来是青屁股,背心位于左边肩胛骨位置有块黑色的胎记,长征前送出去的,送养人家姓李,但他养父母病故,他随之下落不明。”
陆明珠脱口而出:“夏琳有三十好几了。”
她认识姓夏的,只有一个夏琳。
章振兴愣了一下,“那个很有名的女明星?”
虽然身在内地,但她看过夏琳演的电影,早些年引入过几部电影,后来取消了。
陆明珠点了下头,“对啊。”
但对夏琳的具体年纪、祖籍、小名却不清楚,得回去问问。
“我们家可没有那么好看的姑娘。”章振兴觉得不可能,“这两个孩子命苦,没在我们身边生活,我们既想找到他们确认他们平安无事,又不想找到他们,怕得到的是噩耗。建国至今快十五年了,我们也找了十五年,可惜真的没找着,假的倒不少。”
“这还有冒名顶替的?”陆明珠不可思议。
章振兴就道:“有些寄养家庭把孩子养死了却不肯承认,怕被寻晦气,就找别的孩子来代替,还有想让自己孩子过好日子顶替真孩子,哪件没有发生过?”
想说那个李小玉,看到袁开疆和赵倩后立刻反应过来,把她名字咽了下去。
陆明珠把照片收下,也记住章振
兴两个孙子孙女的相关信息,“有消息的话,我一定通知您老人家。”
“那就多谢了。”章振兴万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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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峣抬手看了下时间,“明珠,我们该出发了。”
他们订的火车票,特快软卧。
袁开疆和赵倩听了,相继起身,“打扰你们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陆明珠露出一抹浅笑,“姐妹叙旧怎能算打扰?姐姐,咱们就此别过,希望来日相见,大家都安好无恙,姐姐一家团圆,三世同堂。”
“你这话我爱听。”袁开疆笑声爽朗。
他和赵倩、章振兴等人送陆明珠和谢君峣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轿车,目送他们远去。
“他们带了什么好消息?”袁开疆转头问章振兴,“听说,你还带他们进去见上面的老同志了,看来这次的好消息非同小可。”
章振兴瞪他一眼,“不该你打听的,你别打听。”
顿了顿,他接着问道:“你要调到南海是不是?”
别看袁开疆是鲁省的汉子,但他老家临海,他水性极佳,在此次调动中,他被派往南海主持军中事务,连带赵倩一起跟过去。
袁开疆微微颔首,“你有事?”
“陆逐日的儿子陆爱党年纪还小,你平时注意一下,倒不是让你徇私,就是看着别让人欺负了他。”章振兴叮嘱道。
袁开疆嗯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话说,陆逐日一走十多年,真不出现了?”
幸存的战友相聚,就差他一个。
章振兴笑笑,“有缘自会相见。”
人家可比他们这些老家伙滋润多了,正在资本主义社会享福哩!
这么一打岔,袁开疆就忘记问陆明珠的来意了。
等章振兴走后,他反应过来,嘀咕一声:“老狐狸!”
赵倩拍他胳膊一下,“走吧,我们去看看我们的儿媳和孙子孙女。本是我们对不起我们的儿子,总不能真的等他上门来相认,他要是脸皮薄怎么办?”
“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几个脸皮薄的?脸皮薄讨不到媳妇。”袁开疆道。
赵倩呸了一声,“像你一样脸皮厚吗?”
“对。”因为赵倩以前受过伤,所以身体不太好,袁开疆扶着她的胳膊,“我们爷俩站在一起,没人说我们不是亲父子。”
在他们终于等到出车回来的刘奎时,陆明珠和谢君峣抵达上海,入住国际饭店。
他们吃晚饭时还见到了夏琳。
说出国旅游的夏琳竟然来了上海。
多日不见,脸蛋圆润了一点,倒显得年轻了些,穿着淡绿绣折枝梅花的旗袍,佩戴一只翡翠手镯和一条翡翠珠链,身材婀娜有致,皮肤白皙细腻,光彩照人。
夏琳非常开心,“陆董,小谢先生,你们也来上海旅游吗?”
“是啊,你来多久了?”陆明珠问道。
“十几天。”夏琳回答完,紧接着小声说:“我发现这里的东西很便宜,珠宝翡翠、古玩字画样样有,我打算买一批带回去作为收藏。”
经常和各界名流打交道,夏琳也养出不俗的眼力。
陆明珠点头笑道:“想法不错,多多益善。”
得到赞同,夏琳特别高兴。
看着她的笑脸,陆明珠冷不防地问道:“你的小名叫圆圆吗?闽省人。”
“我是闽省人,家乡龙岩,但我没有小名,家人一直叫我琳琳。”夏琳回答得非常干脆,微微侧了下头,“我有个堂姐叫圆圆,大名叫夏媛。”
陆明珠大喜,“她在哪里?今年几岁了?”
“如果活着,虚岁应该是三十七。”夏琳道。
一句话似一桶冰水泼下来,陆明珠的笑容消失殆尽,”她已经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