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和水流都在消失，在天地灵气充裕的人世间，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应该不存在丝毫的生机，但是当修行者的力量湮灭下来之后，荒芜的大地上，或许也不缺少生命，但是作为凡人，想要以此生存却是绝无可能的。
数十米之下的地下水，凡人的力量无法触碰，山石之中夹杂着的种子，凡人的力量也同样没有资格获取。
最重要的，一切都需要时间，凡人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都做不到寿终的凡人，如何能够利用漫长的时间活下来。
两三天不吃饭，他们就能见到阴司鬼魅。
洛书收起了手中的书籍，叹息一声。
“民生多艰难。”
远方，中年汉子绝望的看着天空的战斗，周围有不少难民已经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他和身后的妇人以及几个孩子跪在地上，恐惧和绝望蔓延，连逃跑都忘记了。
或者，他们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了力气逃跑。
天空一道阴影越来越大，那是一块直径近一丈的石头从天而降，朝着几人的方向砸了过来，汉子双眼无神，也许在石头落下之前，他的内心就已经绝望死亡。
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头顶，轻易地，石头化作了粉末，散落在天空中，中年汉子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青年，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小人拜见仙人。”
作为凡人，他连感谢修行者的救命之恩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表现出绝对的敬畏，甚至不敢看对方第二眼。
“起来吧。”
洛书平静的说道，伸手压了压头顶的斗笠，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一个种金莲和一个筑基巅峰的战斗。
“哎。”
叹息一声，洛书伸出了手掌，天空黑暗了下来，紧接着这浩瀚上万里的修行者尽数被湮灭。
有修士惊恐无比，在遥远之外跪伏在天空之下。
“求前辈恕罪！！！”
然而没有意义，他也只够资格说出这么一句话出来，更多的修行者，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天空压盖下来的手上湮灭。
等到黑暗散去，天空阳光明媚，中年汉子震撼的看着周围的世界，荒芜的大地在生长杂草，有树木拔地而出，肉眼可见的变成参天巨木，有狂风和暴雨席卷而来，化作飞流直下的瀑布，在大地之上形成了滔滔江河，翻滚的浪花中有鱼儿腾跃。
大地撕裂，山石滚动，形成了一座座房屋，出现在他的面前。
土地变成了良田，种子在生长，化作了茂盛的稻谷，鸡鸭喧嚣，牛羊哞哞。
转瞬之间，荒芜的大地变成了繁华的盛世之所。
汉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旁边的其他人也是如此，许久之后，汉子终于反应了过来，跪在地上疯狂的磕头。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救我等性命。”
洛书手持着书籍，只留下了一个背影，没有人能够追逐他的脚步。
数百名凡人就此扎根，在最快的时间里，他们雕刻出来了一座只有背影的雕像，有人日夜膜拜，敬畏。
而洛书，早已经出现在了数十万里之外的世界，这里修行繁荣，各种道统的修行者扎根，互相征战厮杀，而他们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却又不仅仅只是为了资源。
更是为了得到天空之上的注视。
“听说了吗？武岩道观的观主魏景齐，三月之前诛杀公西家族的观星士，引来道庭天官赐福，修为突破不说，更是获得了一道符箓，据说那道符箓，可以帮助没有灵根的凡人踏入修行路，大约有一千个名额。”
“现在各地的凡人都疯了，包括那些小家族，也忍不住派凡人进入武岩道观拜师。”
但是很快，这样的消息就被更新的消息取代。
“一个月前，剑仙宗的剑子一人一剑，斩杀佛门十二位佛法高深的大师，得九天之上仙气垂青，有一道清气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体内，剑子亲口所说，他的天赋在天门之后才会受到阻碍，在这之前，只要资源和根基稳固，那么便可长驱直入。”
“他，已经是长生种子了。”
“剑仙宗再也没有人能够挑战他的地位，除非有同样获得天仙垂青的机缘。”
“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啊。”
洛书行走在这座繁华的城池，周围数万里的修行者，这座城是他们交流的中心，他就站在大街上，于是浩瀚天地的所有信息，都朝着他涌来。
手中的书籍上，不断浮现着神秘的纹路，每一缕纹路都代表着无数的信息。
过去和现在，未来的只言片语，一切都在其上。
在某一道纹路之中，洛书捕捉到了他所在意的信息。
“时岁七零七九伍零叁……天空炽火，大地无生机。”
“时岁七零七九……岁寒，天无时，地无纪。”
“时岁……”
他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信息，大概就是两天后，在附近的一条大河之上。
……
两天后，超过三千名修士汇聚在了名为紫光河之上，分别为两派，一方头顶青气华盖，一方背后剑光环绕。
“武岩道观，今天便留你们不得。”
“说的好，剑仙宗，好大的口气，你们的剑子呢，让我看看究竟有没有成仙之姿！”
多余的废话没有多更多，双方数千名修士在某一道符箓落在燃烧了大河的瞬间，开始了不死不休的杀戮。
数千名修行者，最初只是在方圆百里的天地间厮杀，但是很快的，修士的破快力和手段，以及他们行动的速度，这个战场扩张到了千里，万里……
“仙人打起来了，快跑啊！！！”
大地之上，洪水滔天，山洪淹没了沿岸所有的山村和镇子，远方的城池也地动山摇，伴随着某几位强大的修士降临，山体滑坡，有倾覆之危。
但很快，担心就变成了现实，数百里地生灵涂炭，对于天空之上的修行者而言不过角落而已。
不过，世界没有那么脆弱，也有一些地方，安然无恙。
“山神爷爷，求您救救我们吧，洪水来了！！！”
村落深处，数百名村民跪在一座巍峨大山的面前，和以往每一次灾难到来的时候一样，他们献祭孩童，希冀换来安全。
但是他们口中的山神，今天却没敢出来。
洛书站在大山的面前，看着山峰深处那双猩红嗜血的眼睛。
洛书知道对方的来历，上上一个纪元的某一个时间里，对方从阴司之中闯入人间，化作了亿万万山神，水神之一，这些生灵有的是妖魔，有的是鬼魅，他们以此来对抗寿命大劫。
这些东西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那些地仙，地仙之上的存在，以及那些真正的无上生灵而言，都只是蝼蚁，除了最初的时候关注这些东西是不是凰鸟或者阴司的布局之外，就不再关注了。
但是这些山神，水神对于凡俗世界的影响，却是改天换地的。
有盛世的国度的顷刻间巅峰，鬼魅丛生藏匿于血肉之下，有活跃的山水之间人口茂密，却在短短数年之内凋零，凡是有灵根的孩童，全都沦为了血食，祭祀之祭品。
有人以此为机缘，有人遇到的却是难以抵抗的大恐怖。
天上高高在上的强大修行者们，严格来说他们和凡人已经是截然不同的生命和物种，他们当然不会在意这众生的死亡。
但……洛书做不到。
他早已经可以飞升了，在纪元交替的那一天，那就已经可以飞升了。
但是最终他却硬生生斩断了自己的大道，是的，他亲自出手，斩断了自己的未来，自己所掌握的无上大道本源。
他知道那样的他，距离大地太远，成为天空之上的存在。
他俯视而下，看到的就只能是状况瑰丽的冲冲云霄，无边的白云，是没有属于漆黑的色彩的。
那是光明的天地，双脚踩踏在白云之上，不会触碰人世间的污秽，头顶的是明朗的天空，九天的清气是他呼吸的空气，而不是人世间红尘的浑浊。
那个时候的他，就算想要看一眼人世间，也只能看到不一样的模样。
而不是现在，他能直接注视眼前的鬼魅，以及鬼魅所在山洞之中，藏起来的皑皑白骨如山。
或许，那不是它藏起来的，而是用来炫耀的。
向自己的同行炫耀，向一百三十里之外的另一座山峰内的一头双头猛虎炫耀的，向两百五十里之外的一条河流中，狰狞的大鱼炫耀的，向四百里之外的那棵百米大树中的一柄梳子炫耀的，向……
那些满是牙齿撕咬痕迹的骸骨，是独属于它们的荣誉，是被尊敬的底气。
“但是今天的你，不是那么幸运。”
猩红的双眼露出了极致的恐惧，他不知道眼前的斗笠人为什么会盯上自己。
“我没有招惹你。”
“你招惹我了。”
洛书看着手中的书籍，某一页，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云箓。
午时三刻，食血肉三十斤
午时三刻，食血肉三十二斤
午时三刻，食血肉三十三斤
子时一刻，食血肉四十斤
午时三刻，食血肉二十九斤
子时一刻，食血肉三十二斤
……
密密麻麻，仿佛是鲜血书写的痕迹，随着数量越来越多，原本最初在这一页纸张上有着拇指大小的字体也在最后变得如同蚂蚁般大小扭曲在书页的每一个位置。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一页纸上装下所有的过去。
寥寥的一行字，代表的却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或许他们那懵懂的眼睛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不到十年，他们还没有听说过大山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个世界很大，但是他们看到的却很小。
洛书没有再说什么，从当年走出百万大山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死亡，悲伤还是绝望，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见过多少次。
愚昧还是无知？无非都是目的而已。
如果目的需要他们愚昧，那么众生都会对某些事视而不见，如果达成目的需要无知，那么天下苍生，便不存在生而知之者。
挥手间鬼魅灰飞烟灭，不仅仅是这一头，方圆百万里之外，数十万的化作神灵的妖魔鬼魅中，九成九都灰飞烟灭。
剩下的……
洛书不是一个滥杀之人，在他的眼里，妖魔和人类没有太多的区别，或许这也是修行到了深处，他看待众生也不可避免的发生变化吧。
妖魔之中不乏有善良之辈，他不会杀死那些，否则他和眼前食孩童的妖魔有什么区别？
他善意的对待每一个良善之生灵，恶意的对待所有邪恶的存在。
手中的书籍，能够让他准确的判断三界之内每一个生命。
他不会错，如果他错了……
“那一定是这个世界本身错了。”
洛书抬起头来，撕下了一页纸，没有任何波澜壮阔的震撼动静，也没有什么惊天神秘的异象，一页纸随意的没入了这片天地。
这片天地，就此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洛书看着眼前的巍峨山峰，这座山峰因为存在太多年，诞生了神灵，即便是洛书杀死了那头鬼魅，未来这座山本身也会诞生全新的意识和生命，到时候会成为新的山神。
他做不到毁灭山峰和河流，正如他明白善恶的区别，所以只能用其他的方式，来决定。
即便是他走后，留在这里的力量，也会将这座山新诞生的神灵限制，它的力量不再能够肆无忌惮，也再难以离开这座山峰所在的地界，随意的闯入远方餐食凡俗。
这个限制的时限是……永恒。
洛书再一次离开，他没有用飞行的方式，也没有用降临的方式跨越时空，他只是随意的走着，一身蓑衣，一盏斗笠，一人一书籍。
脚下缩地成寸，不管多远的地方，他都能够抵达，他不会突然消失，渐渐地，岁月漫长，有人忍不住追逐他留下的脚印。
“人间一凡俗，叩谢大圣救我一家十六口大恩。”
有修士站在一个脚印面前，恭敬地跪伏下去，轻轻地磕了三个头。
许久之后他才继续上路，直到在下一个地方，再次见到了类似的痕迹，随后继续跪拜叩谢。
终有一天，他会追不上，会找不到洛书留下的痕迹。
但是洛书依旧行走在人世间的世界，他不会停留，却偶尔也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