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司空府中。
司马师自南门外的崇文观回来后,便一直惦念着此事。
到了家中之后,司马师便与其弟司马昭谈论起太学和崇文观之事。
在听完司马师说完太学即将在十月份举行的考试,以及即将招募新一批学生时,司马昭的表情开始兴奋了起来。
出身河内司马家这种顶级的官宦之家,司马昭自然也对做官有着强烈的兴趣。
「大兄,你看父亲会让我今年入太学吗?」司马昭说道:「若我今年能入,也不过比大兄去年的时候小两岁罢了。」
司马师打量着弟弟,笑着说道:「入太学?说起来容易,但也没那麽简单。虽然父亲是三公,但若是入学的时候分不进甲阶丶反倒是进了乙阶或者丙阶,那可就丢人了。」
司马昭一时有些挠头之感。
司马昭今年十七岁,面对这个无论是学识丶智力还是气度,样样都比自己强出不少的兄长,司马昭的心中也没有什麽底气。
司马师也只得对弟弟安抚一二。入太学也好丶不入太学也罢,终究还是要父亲说了算的。
不久后,司马懿刚刚回府,司马师与司马昭二人就迎在了门口。
「拜见父亲。」两人纷纷行礼。
司马懿也略带一丝诧异的神色,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子元丶子上,你二人寻我有何事?」
司马师说道:「父亲,儿子今日与夏侯太初一并去了崇文观。有些许事情不解,想请父亲指点一二。」
司马懿点了点头:「那就到书房里说罢。」
见司马懿径直向内走去,司马师随即跟上,司马昭愣了一下,也跟在了后面。
张春华在院中喊着几人:「夫君要去书房吗?若有事的话,不如先用过饭后再论不迟。」
「如何这般聒噪?」司马懿瞥了一眼张春华的方向,嘴中低声说道。
若是从张春华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丈夫向自己瞥了一眼,随即就抬腿离去。
但司马懿的这句埋怨却被身后的司马师听得真切。
到了书房外,一旁候着的家仆早就知趣的将门推开。司马懿与司马师二人进去之后,司马昭却停在了离门将近一丈的地方,眉眼间尽是迟疑的神色。
父亲的书房,向来只是大兄一个人可以进去!司马昭长到这麽大了,还一次都没有被允许过。
但当司马懿坐在桌案后,看到二儿子这般模样后,心思微动,招了招手示意司马昭进来。
司马昭面色不改,但心中早就已经乐开了花。
司马昭自记事起,父亲就一直随曹操征战在外。待司马昭稍大一些之后,父亲就一直在尚书台处理国政。
身为家中的次子,夙来不受父亲重视。即使今日只是被允许进入书房这种『小事』,还是让司马昭激动不已。
三人坐好之后,司马懿率先问道:「崇文观现在做的如何了?」
司马师答道:「禀父亲,高堂隆整日在宫中查阅典籍丶吴质则是终日流连酒会,崇文观内只剩雍丘王一人,但他也不太管事。」
其实司马师在找父亲问事之前,内心中也是经过了反覆的博弈。
纠结的重点,其实就是何晏帮毕进丶邓扬等四人拿到官凭的『违规操作』。
司马师心中有两个考虑:
其一,若是身为录尚书事的父亲知晓了此事。从尚书台来说,恐怕『违规』了的吏部郎袁侃会受到惩治,连带着卫臻也不会好过,何晏他们的职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其二,如果从司马师自己的角度来说,好不容易才在洛中的名士圈子中混出些许名声,若是再『出首』此事丶连带了何晏等人,恐怕没人再会愿意与自己为友了。
司马师并不愿与父亲说假话,只不过是没有将全部事情说出而已。
司马懿听闻崇文观中,几乎每日只有曹植在,不禁问道:「整日只有雍丘王当值?那陛下交给他修经一事,要多久才能修好?」
司马师答道:「父亲,儿子没见到雍丘王,听说雍丘王在崇文观中也是谁都不见丶诸事不管的。」
「我听何晏何平叔说,与其说现在是修经,不如说是译经。现在雍丘王主导译《诗经》,何平叔主导译《易经》。待《诗》和《易》完结之后,才是剩馀的三经。」
「按照现在的进度,恐怕译完五经就要到年底了吧。况且,后面还有注解的工作。」
司马懿轻哼一声:「译经还要译一年的时间,曹植也好何晏也罢,两个人都是废物。」
一旁的司马昭听得呆了。那可是雍丘王,父亲不仅直呼其名,而且还说他是废物?
司马昭惊讶之时,旁边的司马师却不以为然。父亲可以对许多人有礼貌,但对曹植却不可能有半丝尊敬之意。
当初夺嫡之时,司马懿丶陈群一方,与丁仪丶杨修等人势如水火。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若是当初败了,那麽被诛杀的就不是丁仪丶而是他司马懿了。
司马懿问道:「你和太初,与何晏相约为友人了?」
司马师点了点头:「正是。夏侯玄称何晏为平叔兄,儿子也随之一并这样称呼了。」
「这个假子。」司马懿不屑道:「子元,你可知晓,先帝最最瞧不起何晏此人。武帝认何晏做假子,何晏却往往在外以何姓自傲。武帝还在之时,何晏的衣着服饰甚至与先帝相仿。」
「不过既然是没改姓的假子,辈分乱也就乱一些吧。陛下还不是称呼秦朗为阿苏吗?」
司马师听父亲讲过许多过往,对当年的故事也十分熟悉,因而直接问道:「父亲,就算他们译经要大半年的时间,但注解五经的时间恐怕就要三年丶五年了。」
「父亲觉得,崇文观是个好去处吗?」
「子元这是何意?」司马懿眯眼问道。
司马师解释道:「父亲,我也是听说的。何晏自己便能选了四人入崇文观,甫一进去便是六百石的学士!」
「六百石?」司马懿问道:「何晏选了谁?」
「毕轨丶邓扬丶李胜丶丁谧。」
司马懿微微摇头:「我在尚书台日久,离洛中这些年轻人的圈子太远了,对他们都不熟悉。」
「不过子元,务必离这个丁谧远一些。」
司马师不解问道:「此人怎麽了?」
司马懿看了眼自己长子:「他姓什麽?」
自然是姓丁。
司马师脑中刚想起这个字,便立即想起了一桩故事:「莫非丁谧与丁仪一家有旧?」
「哼,岂止是有旧。」司马懿说道:「丁仪本就是丁谧族兄!当年丁仪作为雍丘王谋主,后来是被先帝下令丶连带着全家男丁砍头了的。你如何敢与这种人走得近?」
司马师吸了一口冷气:「我说今日丁谧看我的眼神,怎麽带了一丝冷色,竟然是这般原因。」
司马懿见状说道:「曹植也好丶丁谧也罢,都是与为父昔年有仇之人。若从他们看来,你也不过是仇人之子而已!日后少去崇文观!」
「刚刚你说崇文观的学士都是六百石,这是谁许的?」
司马师犹豫几瞬后说道:「听何晏的口风,大约是陛下许的。」
司马懿点了点头,随即语重心长的解释起来:「现在洛中的所谓名士,几乎都以何晏为首,这个为父清楚。」
「你若想扬名,当然是可以的。与夏侯玄为友,从学识丶从职务上一点一滴熬上去,该有的自然会有。」
「崇文观的什麽学士之职,看起来是捷径,但若是真踏进去了,不出意外是要困个一二十年的。」
「世上除了皇帝之外,再没第二个地方可以给你捷径!」司马懿看着自己长子:「子元,知晓了吗?」
「父亲,儿子知晓了。」司马师点了点头:「还有一事,儿子听说,太学生学满一年之后,通过考核可以为太学郎。」
司马懿点头:「为父大约听过此事。怎麽,子元想借这个太学郎出仕?」
司马师笑着说道:「倒也不是我想。只是就太学郎丶和崇文观学士,来问问父亲罢了。」
司马懿也嘴角带笑:「子元你须知道,陛下即位的早,除了昔日东宫的卫臻丶高堂隆丶毌丘俭几人之外,并无再多嫡系。」
「陛下既然是要求些嫡系,如你这种高门大户家的子弟,为父估计陛下是要也不会要你的。」
司马师点头道:「儿子知晓了。」
一旁的司马昭听了多时,心中早就按耐不住,出声问道:「父亲,我听大兄说太学今年还会招人,我能不能也入太学呢?」
司马懿看了眼二儿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子上为何要进太学啊?」
司马昭神色得意的说道:「自然是要和大兄那样,结交友人扬名洛中,以后等待做官!」
司马懿看了看二儿子,又看了眼大儿子。想要扬名和做官,若无真才实学,只会给自己招惹祸端。
心中感慨二人差距之馀,司马懿没留半点馀地的直接说道:「子上说的不对!」
「太学就是太学,当然是学经明理的地方!既然子上说的不对,那今年就不准你去太学了。」
司马昭目瞪口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