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教授这才刚抵府学,便看到杨平安提着行囊,等候在自己公房外。
“杨平安,你这是要做甚?”
杨平安朝着方教授恭敬一礼,沉声答道。
“大人,学生想要请假回播州一趟。”
方教授微微一愕,打量着表情沉稳的杨平安,颔首推门道。
“该当如何,你且进来说话。”
方教授走到了自己的桌案跟前,抄起了一封书信,推到了杨平安的跟前道。
“这是本官昨日写好的书信,本想遣人送往播州,既然你要回去,那正好,就由你交予杨宣慰杨大人。”
“此番王提学盛怒之下,将那杨可栋逐出府学,剥其痒生功名。此事,只能说是那杨可栋咎由自取,本官也无可奈何。”
“学生明白,正因如此学生必须要赶回播州一趟,令叔父知晓个中原由。”
“另外本官已经在信中写明,以汝之才,区区院试当可十拿九稳,成为秀才。而且你运气不错,今年正好是乡试之期……”
。。。
杨平安拿着那封书信,背上了包袱,方才方教授那番话,着实令他看到了一个希望。
乡试,倘若自己今年秋天能够参加乡试,那么就有机会获得举人功名。
而播州杨氏,唯有宋元之时,曾经出过七名进士,再那之后,播州就再没有出过一位进士,便是举人,杨平安搜遍自己的记忆也未曾有过。
晃了晃脑袋,不必想得太远。自己现在需要做的便是赶回播州,设法第一时间见到叔父杨应龙,将府学书院所发生的一切禀告叔父。
而杨可栋经历了昨夜的刺激,想必也会想办法赶回播州。
“师兄,师兄等一等。”
杨平安牵着座骑这才抵达了前院,就听到了师妹的呼唤声。
回首便看到了王朝颜正提着前襟赶步赶来,身旁则是提着个包袱的花花。
“师妹,你怎么出来了?”
“我这刚到,看到你不在课堂,一打听,方知师兄你现在就要离开。”
王朝颜喘着气,看着跟前的杨平安,昨夜二人才一起做了件行侠仗义的大事,结果都还没时间来复盘一下昨夜的惊险刺激,师兄就要匆匆赶回播州。
“这是我做的莲花酥,还有一些点心,师兄你就带着,万一路上饿了还能用来充饥。”
杨平安看着粉面两颊微汗的师妹递过来的包袱,那双楚楚动人的桃花眸子里的担忧是那样的明显。
杨平安伸手接过包袱,柔声道。
“既然是师妹的一片心意,那我便不客气了。放心吧,我就只是回播州一趟,把事情原委跟我叔父说清楚就回来。”
王朝颜看着那笑意吟吟的杨平安,心中的离愁与担忧,就好像是那寒霜遇上了朝阳一般,渐渐地消融。
王朝颜用力地点了点头,答道。
“我相信师兄,师兄你可记得要早一些回来,除了小点心,我还会做许多好吃的,我爹和我娘可都赞口不绝。等你回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看着她眼底眉间的期盼,杨平安脸上的笑容更盛。“好!”
“嗯,那师兄一路顺风。”
“快回去吧,该上课了。”
“好的,那我走了,师兄保重。”
看着那行出数步,又悄悄回眸相望,看到杨平安仍旧拿着包袱牵着座骑站在原地看向这边,王朝颜嫣然一笑,这才快步朝课堂所在飞奔而去。
看着师妹那包裹在生员服饰中婀娜的身形渐行渐远,杨平安闻了闻那包袱透出来的食物香味,脸上的笑容更甚。
。。。
“咦,夫人,为夫记得昨个咱闺女不是做了不少的糕点,怎么今天就这么几个?”
王知府看着那摆在餐桌上的小碟子中的点心,不禁奇道。
夫人李氏满脸无奈地笑道。
“朝颜说,她在府学中这些日子也颇受同窗的照应,所以今日特地请同窗们尝尝她的手艺……”
“同窗……们?”王知府面色微僵,不知为何,总会想到那天,自己在那府学内所看到的一幕。
“老爷这是怎么了?”夫人李氏看到王知府脸上的表情,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朝颜会与府学同窗的关系那么好……”
夫人李氏自然也听出了王知府话里边那股酸溜溜滋味,强忍住拿帕子遮住轻咳了两声。
“之前夫君觉得她在府中呆着实在憋闷,让她去的,这会子后悔了?”
“吃饭吃饭,一会我还得跟几位老官油子打交道。”
“对了夫君,那些播州子弟受袭一案,可有查出什么眉目?”
王知府听得此言,不禁有些糟心地叹了口气道。
“出事的乃是播州土官子弟,而那些伏击者,经过勘察,就没有一个是贵阳府人士。”
“派了推官前往播州,结果那个土皇帝直接横加干涉。锦衣卫那边遣的人手,目前尚没有什么消息。”
“倒是那播州的毛祖光之前在府学生了冲突,从他那里,倒是听到了一些消息,只可惜,毕竟只是他一面之辞,他也不敢站出来作证。”
“什么消息?”
“有可能与杨应龙的后院……”
王知府声音低了下来,夫人李氏听得连连摇头不已。
“居然能下此毒手,这,这也太过离奇了点吧。”
“是啊,所以我也不敢断定,只能等叶抚台回贵阳城再说吧。”
。。。
杨可栋这才来到了别院,看门的小厮看到了二公子那副衣着凌乱,甚至还有些地方被蹭破了皮,不禁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搀扶。
“二公子您,您这是怎么了,快快来人!”
一整夜都在担惊受怕中渡过,几乎就没有时间休息,又饥又渴又疲惫的杨可栋一把揪住小厮喝问道。
“张有道,张有道可在?!”
“大管事他昨日就离开了,说是有要紧之事,赶回播州。”
一听张有道不在,心中越发笃定自己的遭遇绝对跟这个狗贼有关系。
他既然有要紧之事赶回播州,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把自己给绑架了,准备要回播州,让自己娘亲又花上一大笔财物来赎自己。
“这个老王八蛋,吃里扒外的老狗!我定饶不了他!”
怒气攻心之下,几乎一夜未眠,心神俱疲的杨可栋一屁股就坐倒在地上,被搀起来之后,这才有气无力地吩咐道。
“快,给我准备吃的。”
吃饱喝足,又好好地沐浴了一番,顺便将身上那些小伤口都处理之后,再也支撑不住的杨可栋直接倒头就睡。
看着本该在府学中做学问的二公子这般狼狈模样的出现在别院。
管事等人面面相觑,张大管事到底做了些什么,惹得二公子如此上火,而二公子又缘何变得如此狼狈。
方才二公子忙着吃喝洗漱,根本没说缘由,只是愤恨不已地破口大骂大管事,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传遍了整个别院。
睡下之前,让人准备车马,说是等他醒来要第一时间赶回播州,让大管事原形毕露。
“管事,咱们要不要派人回播州一趟?”
管事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道。
“二公子在休息,我等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派人回去说什么,说二公子破口大骂大管事吃里扒外,还是既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你们只需要准备好车马细软,一切都等二公子醒了再说。”
等到那些仆役护院四散而去,管事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二公子每一次来贵阳府读书,总是要出点事情把大伙折腾得不轻,真希望这位活祖宗这次回了播州,就别再来了。
。。。
杨平安出了府学,寻了一间贩卖早餐的粉馆要了碗猪肉粉,上好的猪骨汤里边满是半透明的切粉,筷子一搅,汤面上的葱花在浓厚的汤汁里边打着钻,吹了吹,大口地嗦了起来。
几块炖得软软糯糯带皮猪肉直接就吸入了口中,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粉入肚,杨平安舒服得长叹了口气。
可惜,这年头,牛肉粉那是别想了,倒是播州那边的羊肉粉更合杨平安的胃口。
填饱肚子,杨平安这才翻身上马,朝着城外赶去。
出了城,驰出数里之后,杨平安看到官道左右无人,第一时间翻身下马,牵着座骑钻进了一旁的密林之中。
将马儿系在一棵大树下,又给它喂了几把草料,很快,杨平安快速地爬上了一旁的香樟树上,寻了个树杈坐在上面。
杨平安揪了张香樟树的树叶,然后,这么一张轻盈的叶片,开始在他的指缝意来回转动,最后又被他用大拇指与食指稳稳捏住,如拈棋子。
即像是在深思着某些难解的问题,又像是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
不到盏茶的功夫,杨平安就看到了一名骑士打马而来,虽未停留,却总是向着前方探头探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大会的功夫,蹄声就消失在了远处,杨平安却纹丝不动,仍旧坐在那横生的树枝上,把玩着那张香樟树叶。
而这名骑士,就是自己今天去吃猪脚粉的时候,曾经从店铺外面经过,深深地看过自己一眼。
足足柱香的功夫之后,杨平安再一次听到了有蹄声由远及近,等这数骑渐行渐进,杨平安默默地看着那数骑中间位置策马驰来的熟悉身影。
那张香樟树叶,被他轻轻一搓,碎在指间,让那股清新的香气,在鼻端越发的浓郁。
张有道张大管事正被四名骑士簇拥着前行,而这四名骑士中,除一名是汉人装速外,另外三人的发型装扮份外醒目。
都是将四周的头发剃光,仅仅留下头顶中部的头发扎起,以木为簪,身上的装束也更加的野性。
就连他们斜插在身后的武器,也份外的别致,都是那种前端内收带勾,却又比一般的柴刀刃口长出近一倍的弯月形厚背柴刀。
擅长使用这种武器的苗人,再加上这三人的发型衣着打扮,以及他们身上的纹身,让杨平安很快就辨认出来,这三人都是生苗。
这三名生苗目光警惕地张望着四周,不时地用苗语跟那张有道交流。
一行人就这么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杨平安视线外,蹄声渐不可闻,杨平安这才徐徐吐了一口胸中浊气。
小婶娘那天夜里,提醒自己小心时那意味深长的魅惑笑容,再一次从记忆中翻涌出来。
“小婶娘,你拿这个考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