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国际信托投资总公司,作为市财政局下辖的非银行性金融机构,成立于八四年,迄今为止有十三个年头了。这些年东信集团通过拆借、发行债券等方式,向在香港及东南亚地区的数十家金融机构融资总计超过七亿美元,目前债务余额为四亿美元左右,在全省十二家市属国投公司里,处于中上水平。这些外债融资确实为东洲市这些年来的发展做出很大的贡献,在陈富山任市长、书记时,管理良好,但自陈富山书记案发到钟书记你与罗书记来到东洲工作这一期间,东信投资的管理就较为混乱了。好在,这些年来形成的惯例,东信的资金主要还是流向国有企业。这些基本情况,想必钟书记也都是清楚的……”
隋觉民在南山疗养基地的住处,是一室一厅的户型。
客厅有一张老式长椅;一张五斗橱、一张书橱正对着长椅靠墙而立,中间留出不到两米的空间;还有一张阅读学习的书桌摆放在窗前。
萧良坐在折叠椅上,看着与隋觉民并肩坐在长椅上,眉头深锁着抽烟的钟云峰,他没有谈省国投江信集团的问题,而将与钟云峰牵涉最深、最直接的市国投东信集团捅出来。
房间很小,平时隋觉民也不在这里招待客人,都没有准备几把椅子,许建强、徐亚云、罗阳、周丽以及隋婧与她小姨隋新梅则站在窗台、长椅边。
“现在你们到底发现东信有什么问题,跟天海精工又有什么牵涉?”钟云峰蹙着眉头,声音沙哑的问道。
八九十年代地方财政收入有限,而像教育、医疗、交通、治安以及机关事业单位的行政办公经费、人员工资福利等等固定开支又极为庞大。
早年国营厂效益好,还能为地方补贴一些,但近年来国营厂一家家都变成无底洞,整体上不需要市财政额外掏出来救助,就谢天谢地了。
财政上可用的余钱极为有限,偏偏缺钱、用钱的地方又多,东信集团作为市政府为数不多能直接掌握的钱袋子,也是全市唯一有资质发行外债的机构,在那么多市属企事业单位里,一直都是极特殊而耀眼的存在。
钟云峰到东洲后担任了两年半时间、直接分管财政、审计工作的市长,东信集团每有重要投资项目以及年度预算、审计报告,都要有他的签字才能最终生效,他对东信集团怎么可能不熟悉?
萧良所说这些可以都是陈词滥调了,甚至可以说市委市政府大部分人都了解这些情况。
钟云峰也承认东信集团在陈富山时期管理确实很好,资金也没有瞎用滥用,主要用在徐东公路、新亭电厂、天生港码头等核心基建或能源及民生项目上了。
徐东公路等公共基建工程,由东信在香港等地发行外汇债券,筹集建设资金,最终市财政府全额兜底归还债款与利息,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新亭电厂、天生港码头等项目隶属于市供电局、市港口集团,利用东信集团提供的资金建成后,不仅大幅改善了全市电力紧缺等问题,项目的运营盈利情况也相当不错。
这些项目持续稳定运营下去,不仅按时按期归还债款、利息不成问题,还能为市里攒下不少家底。
而到严锋、俞书复时期,东信集团的混乱,钟云峰当然也是清楚一些情况的。
比如船机厂就先后从东信拆借近两个亿,结果除了乱搞三产投资外,还将大笔资金放到西港城信社吃利息。
这笔资金还差点被沈君鹏、孙仰军、郭晋阳他们以星海投资的名义,挪用去收购东洲动力(徐海科工)的控股权。
沈君鹏、孙仰军、郭晋阳他们的计划,被萧良破坏,最终还是船机厂动用这笔资金收购东洲动力的控股权。
而在后续的增发并购里,船机厂得以回笼更多资金解决掉去年初的船机厂流动性危机;在拆分船机厂时,罗智林也坚持对遗留下来的债务问题进行彻底的清偿。
即便现在东洲大部分市民还在拿陈富山入狱这事,痛骂陈富山该杀,钟云峰却知道处在他们这个位置上,哪怕是一穷二白的八十年代,想要捞钱,绝非一二十万能挡住的。
想要判断他们这个级别的官员在这样的位置上是否称职、尽职,看东信集团这种规模的企事业单位在不同期间的表现,或许更直观、更客观些。
当然了,钟云峰也很清楚市国投东信集团成立十多年以来,历经多届管理层及多任分管常委副市长或市长,情况非常的错综复杂。
因此他赴任东洲后,就算他掌握东信集团最终签字权,他也没有想过多干涉东信内部的事务,更无心去倒查严锋、俞书复时期东信集团的投资项目情况。
同样的道理,省国投江信集团成立比东信还要早两年,省国投不仅经过多任省长、常委副省长的分管,不仅这些省长、常委副省长不少还在省部级甚至更高层次的岗位上,省国投十多年来出了一批高级官员,纷纷在地方上占据关键岗位,与曾经分管过的省领导,互为心腹、依仗。
更不要说省国投江信集团这些年累计投资四五百个项目,牵涉多少人跟事了。
沈君鹏之前跟他说过,收购天海精工的控股权从江信集团借用了一亿五千万资金,也很早就提醒过他罗智林到省纪委任职后,在查省国投的问题,有可能想从省国投顺藤摸瓜,攀扯到他们身上来。
钟云峰之前没有太担心。
除了沈君鹏他们那笔融资,是有违规,但不算多严重,至少是属于能够解释的范围外,主要还是他不觉得罗智林仅仅一个省纪委副书记,就能查得动省国投。
他都怀疑省长刘学俭又或者童书记能不能查得动省国投。
隋婧今天打电话给他,说萧良有些事情找他汇报,钟云峰还以为罗智林、萧良是掌握了一些省国投的问题。
当然,香港及东南亚风雨飘摇的恶劣形势,钟云峰信心是产生一丝动摇。
他相信罗智林是能豁出去的那种人,要是在眼下的恶劣形势下,省国投自身暴露出难以遮掩的问题,罗智林这时候就未必不能撼动省国投背后的关系网了。
当然,他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就是了。
他想着融金、星海规模也足够大了,省国投江信集团真要被罗智林捅了马蜂窝,将这笔有违规之嫌的借贷提前归还了就是;相比那些被亏空、被瓜分的融资借款,沈君鹏这样的违规,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之所以同意连夜赶回秣陵,主要还是想缓和双方的关系,毕竟驱赶罗智林这事,沈君鹏、孙仰军他们吃相太难看了,他是不赞同的,也不想让外界继续疯传他真想拿萧良怎么样。
钟云峰没想到的是,萧良见面后并没有说省国投江信集团的问题,而是剑锋直指市国投东信集团,这令他内心不禁荡起一丝慌乱,怀疑沈君鹏之前远没有跟他交代实情。
“沈君鹏大概跟钟书记坦诚交代了从省国投江信集团拆借一亿五千万,凑钱收购天海精工控股权的事情了,”
萧良看出钟云峰眼神里的慌乱,拿起茶台上的香烟,点了一支,说道,
“但沈君鹏应该没有跟钟书记坦白融金、星海在过去一年时间,买通多家市国营厂,通过虚设项目等手段,从市国投东信集团套取两亿资金进入二级证券市场操纵股价的事情吧?”
萧良将烟叼嘴里,打开随身携开的背包,取出一只文件袋放到茶台上,说道:
“这些是他们套取资金的虚设项目,以及他们所使用的资金通道的一些材料。我们这段时间来对这些情况也进行一些核实调查。核实情况也都在文件袋里,钟书记你请看。虽然有几个项目,钟书记也签了字,但我相信钟书记应该是被他们完全蒙蔽了!”
别人举报,是将道听途说的事情又或者亲身经历的事情在举报信里说一遍,却缺乏足够有力的证据。
萧良指使冯薇玲准备的材料那可就齐全了。
业余跟专业,区别可大了。
钟云峰打开文件袋,脸色不禁变得苍白起来:
几家市国营企业虚设项目审批的原始资料,包括有他签名页的复印件,以及这些资金何时,通过哪些银行账户转入融金、星海实际控制的证券账户,都清清楚楚的摆在他的眼前。
前后套取两个亿的虚增项目资金,除了通过不同的账户进行转账,总不能全取成现金吧?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沈君鹏、孙仰军他们通过多层公司账户,以采购款或业务合同款等名义进行资金转移,但问题是这些名义上持有这些账户的皮包公司,冯薇玲将其老底也都查得一清二楚。
十几家皮包公司,留的竟然都是程德彪一个人的联系方式;甚至所有的伪造文件,还都是程德彪一个人在上面伪造签名。
也真是够图省事的。
融金投资从省国投拆借一亿五千万,用于收购天海精工的法人股,是有些违规。
主要还是在这个年代,融资或举债收购上市公司的控股权,还有些突破法律法规的想象;更不要说国有大型金融机构,向私营机构提供融资借款了。
不过,这种借债或者融资收购,在国外早就很普遍了。
因此,只要背后人物足够强硬,这种行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金融创新,是改革开放旗帜下,应该得到鼓励的。
就像古江口深水港项目一样,程序上是违规了,甚至可以说是严重违规,还闹出那么大的风波,但省里最后的处理也是很注意分寸的,没有谁说要一棍子把罗智林打死。
然而买通市属国企负责人,通过虚增项目,从市国投东信集团套取两亿资金进入证券市场操纵股价,这个算什么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