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天明之后,拱卫洛都城北的子城——千金堡内,摆在宣徽使太尉宿元景面前的,则是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洛都派出的援军经过浴血苦战之后,终于“夺”回了河阳桥的南关城。
在那些淮东兵“败走”之前,河阳桥就被炸断了,这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虽然说河阳桥是一座典型的黄河浮桥,历史上越是屡毁屡建,沿袭至今也就是相当坚固的存在了。
固定河阳桥面的是十六根环臂粗的巨型链索,奠基的墩位则是上百石的巨舟,每隔一段用双份大铁索牵引装满大石的铁笼沉箱,作为沉锚浮定之物;因此哪怕黄河汛期大的时候也可以安然通行,
但是现在居然就这么被人给毁了,而且根据现场的勘察,并不是简单的截断固定桥面的缆索而已,而是连带作为桥基的百石浮舟,都直接缺失了一大块,而只剩下些许烟熏火燎的断茬和边缘。
这也意味着至少还有三万以上的后续兵马,被隔断在对岸而短时之内再也无法派上用场了。
当然了,他们还可以绕道河南陕县东北黄河上游的大阳桥,但是就要面对已经被南军夺取的重镇渑池和双桥关了。
这个结果,让宿元景不禁再次重重叹息了一声,真是国事多坎坷。
事实上,他所努力营造出来这番兵强马壮的表象,其实也是有着颇多的水分;因为需要从边塞威逼利诱更多军队,他几乎是用尽了各种手段才让他们南下的;但是在这一路上还是有不堪忍受偷偷逃亡,或是跑散掉队的不在少数。
最后能够随他如期抵达黄河北岸的十万大军,大概不过四五万合格的战兵而已,其他都是沿途地方抓丁来的民夫,扛着棋子在滥竽充数着而已。
不过,既然取得了桥头堡和通道,通过后续的收拢和召集,大概还可以将这个援军的实际数量翻一番,升到六七万左右。
这也是他竭尽全力,以自己的威望和手腕,能够在边塞之地搜括出来的最大限度的兵员和供养物资了,以至于其中夹杂好些十六岁以下的中男,乃至胡子还没长出来的少男。
尽管如此,这些生力军对于洛都城而言,还是相当弥足珍贵的续命手段了。但是显然他的后续打算,却被这只淮东军给出其不意的破坏了。
至于确认了相关消息之后,中路都统制王端臣和河南别遣大使魏晨的帐下,则是一副日了狗的匪夷所思表情和反应……
而在黄河支流的洄水岸边,金墉城的废墟上,刚刚击退敌军的淮东军,也再次短暂的停驻下来。
接连的数场规模虽然不算特别大,却是相当激烈的战斗下来;炮军都尉杜疏朗,也大口大口喘着气,座倒在还有些烫人的炮车上,有些疲惫又有些得色的看着远处的战场。
其中相当部分都是他麾下炮手,所取得的累累战果。
而战斗才刚刚结束没有多久,那些炮手和辅助役的士卒就已经不顾疲劳和紧张,紧接着开始用通杆清理和搽试炮膛,用浸水的大块毛毡和湿布给炮身降温,给炮架的机件上油保养,拆卸和调试炮架轨道上的拉簧,……
小心翼翼的维护和检查着炮车上的每一个零件和细节,他们是如此的专心致志又争分夺秒一般的。
似乎是因为夺占南关城又毁掉了河阳桥的缘故,就像是捅了位于城北那些北虏大军的马蜂窝一般的,让他们发了疯一般的搜寻和追击这一只,看起来颇为机动灵活的偏师。
仗着骑兵的优势,他们几乎是一次次被击败和击溃,又一次次孜孜不倦的攀咬上来,就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败和挫折一般的。也正因为这些接踵而至的战斗,让淮东军不得不渐渐偏离了原本回归本方阵营的路线。
因此,在伴随这只军队不断转向机动的过程当中,下一场战斗说不定就在什么时候爆发了。战地闲暇细心的保养和维护,无疑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这些宝贵而精妙的武器,被废弃和破坏掉的命运。
要知道,这些珍贵家底也是淮东方面用了数年时光,才慢慢积攒起来的。
如今淮东体系下火炮发展的科技树上,主要以寸径为两大分野;
六寸以下主要有战阵所需的长管野炮,缩短身管和简化炮架的山炮,以及特制强化轮毂部分的骑炮;还有就是六寸以上攻坚为主的重炮、臼炮和固定式的塞炮。
当然了,如今淮东左右虞侯军旗下的炮兵规模,也不过是两个炮营外加一团而已。然后再战时以团队为单位,配属和加强到特定的部伍当中;作为远程的火力支援和压制,或是攻城拔寨的辅助力量。
只是,目前淮东能够自产的装备的主要还是六寸以下的野炮和山炮,以及实验性配给骑兵,方便快速行进的若干骑炮而已。
作为淮东一系列新技术积累的产物和特色,就是都是清一色实现了铜铁双身嵌套自紧,螺旋栓闭的后装炮。
只是因为具体工艺较为复杂而部件颇多,对于炮身材料的要求也甚高,因此以每个月出产的合格品率,总数加起来也不过浮动在二三十门之间而已。
而且其中相当部分的比例是要直接划拨给水军方面,作为新式内河车船和外海新造的快速海巡船的火力装备。
至于六寸以上重炮的序列,大多数还是在沿用当初从扣留的水师船上拆卸下老的老家什,前装后装皆有而制式也比较杂,主要布置驻留在一些枢纽和要点上。
此外,还有一些编在半数主战营序里的小编制炮队,则配备得只是设计和操作同样简单,两寸以下的前装实弹/散射小炮,已经专打喷子的转**铳而已。
不过这些有过简单操炮经验的军士,也等于是未来炮兵增扩的潜在候补和预备力量。
因此,相比马步水工淄等其他飞速发展的兵种,淮东炮兵建设和力量扩充,还只能处于缓慢积累的过程中,只能先训练好足够的人手,再慢慢等装备的阶段。
这一次为了在军前行事的需要,就先后差遣出了两个炮团来,如今统一在都尉杜疏朗的麾下,至少有大小炮二十三组,约长短六十七门;合计在编的炮卒五百五十七员。
此外还有各种用来挽炮拉车,拖运辎重的大型牲畜四百余口,其中挽拉炮车和弹药的则是清一色的标准军马。
外加负责挖壕修垒,协助搬运和装填弹药、清洗炮膛,回收球弹、照管牲畜,以及炮车修理和维护等杂役,形同候补编队的工程辎重大队三百人;最后还有两百名额外配属作为护卫武装的白兵、铳手。
几乎抵得上虞侯军两翼里大半个炮营的建制,或是一个标准防戍营的军额了。
因此,如此之多的炮火集中起来,一次齐列发炮就几乎可以在正面,打烂打散至少一团北军的密集阵列,或者说,在正面对阵的野战当中,还没有人能够承受两次以上的集中打击,而毫不动摇和退避,乃至士气崩落当场溃散的存在;
当然炮车本身的转向和行进速度,以及发炮的间序和频次也是明显硬伤,也最怕骑兵或是松散轻兵的近身突入。
故而每一次几乎发炮的阵地,都是在布置完成的空心大阵保护下,以装满散弹的小炮和白兵线列为近身掩护,才能放开手脚肆无忌惮的发威起来。
只是在这都亟道的战场,这样痛快歼敌的几乎也并不多,特别是在有众多友军在侧的情况下,只要敌军被打击的稍稍露出颓势和动摇,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发起冲锋和反攻之势了。
用后世某种网络术语而言,就是抢人头抢的飞起,而让他们除非是联通友军一起炮轰,否则是没有多少尽情发挥的机会,一直处在了某种意犹未尽的状态当中。
而这一次淮东脱离友军独走,而围魏救赵式的主动出击作战,却让参战以来一直觉得缺了点什么的杜疏朗,尝到了某种尽情释放的快意滋味,和长时间绷劲身心高度警惕游走于生死边缘,而不能言述的酣畅淋漓。
这才是炮军的用法和发展方向,许多战术细节和经验心得,几乎是都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被强逼出来的。
最危险的一次,是一小队杀穿了充作右侧屏护的防戍营阵列,并且冲散击溃了其中部分人,而径直驱赶着用到了他的炮垒阵地上。
然后在一片慌乱和忧急当中,作为主官的他身先士卒的亲手推动,并拉发了一门装满散弹的小炮,将突入的敌骑和他们追逐的散乱友军,一起笼罩在近在咫尺的铅雨当中。
在将这些败退下来的防戍兵驱赶回原地的同时,也将散失的士气和耻辱感,重新带回和降临到他们的身上,与这些炮队的辅助人员一起再次守住残缺的阵列。
这也是他第一次失去正编炮组成员的经历。
而另一次,则是在洛渡外围的据点——硖石堡附近,一只乘夜埋伏潜袭的敌军,在行进炮车队伍靠近之后,试图用投掷的燃烧物来摧毁他们,最终造成了至少一个炮组的损失,以及两门炮被不得不拆毁掩埋的结果和教训。
所以现在的炮团成员,除了能够操炮放炮之外,也要能够满足在万不得已之下,近身战斗放铳和插刺肉搏,拒敌于阵中的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