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道,郓州,断断续续的战火已经平息,而再度转入收拢赈济流民的日常模式中,
随着秋日逐渐进入尾声,在冬日来临的威胁和水生火热的日常煎迫下,新一轮难民出奔的浪潮,开始在淮北到河南的中原大地上,一次次重新上演着。
这些苦苦煎熬了一整年,被强行夺走最后一点收获和凭据的人们,只是为了渺渺之中的一个,可能有机会活下去的传闻,就蹒跚茫然的踏上了逃亡的旅程。
而对于这种潮动和趋势,在无论是在北军马或是番胡们割据的控制区内,却是难得偃旗息鼓的,大多保持了某种漠然视之的态度和对策,就像象征性的追杀和驱逐,都懒得去做了。
或者对他们来说,减少这些负累和多余和消耗,才是应有之义。而凭据这大野泽和运河故道的优势,水路通达的郓州,则成为了大多数人出奔的方向。
而在大野泽西南方向的大片原野之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流民收容地。至少有上万的军队在此弹压和警戒,还有同样数目的辅助部队和征发的丁役,负责就近的
整车整车还带着海水气息的粮砖,被运进了一个个临时划定的营地中,又倒进滚水的锅子里,用力搅拌着迅速变成一锅子稀烂,还带着些许油花的糊糊。
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一勺,不过囫囵吃完后,还有火烤的薯块和芋头,坐在地上啃食。
匆匆吃个半饱之后,这些外来人就在棍棒的驱策和哨子声中,成套群结队的被赶进河水的浅滩里,拿着刷子用力的搓洗起来。敢于躲闪和避让的,就会遭到鞭子和棍棒的教训。
满是虱子和污垢的头发被剃掉,然后和他们身上臭烘烘的遮盖一起,用树枝收集到足够后,就撒上稻杆麦秸和着碎炭放火烧掉,
一时之间,空气中尽是某种焦臭味和烟火气息。
而列队站在岸上,手持稍棒和细鞭,身穿制式的蓝色大褂,满脸肃然冷眼相看的监管者们。与拥堵在河道里荡漾起伏的光溜溜人群,构成了某种鲜明的对照。
但至少现在的季节和气候,虽然进入凉风飒爽的秋末,但还是冷不死人的。要知道作为正军士卒的基本要求,就是能在冬天的露天里裸身搽雪的。
而在洗刷的过程中,是不是有一些人突然被点选中,而在呵斥与叫喊声中,毫无遮掩拖到岸上,就这么佝偻着身子,驱赶上特制的马车,而另往他处去了了。
如果是有心人注意观察就会发现,这些被叫出来带往别处的,都是一些相对所在人群而显得身强体壮,或是精神健硕,在人群中格外活跃的,或是说在身上有着显著疤痕旧创的,乃至疑似穿盔带甲而留下勒痕和印记,手脚特定位置有厚茧的.,
诸如此类,在赤身裸体的状态下,无疑是一览无遗而难以遮掩的。因此,只要是被认定为可疑的对象,就宁错勿纵的一并带走。
经过了一次次挑选和甄别之后,余下已经洗刷到全身泛红的人们,菜得以重新披上麻袋片做成的短衫,被牛马驴骡拉的大车,给一批批的重新运到别出去。
其中的娴熟与老练,就像是一个机械化的流水线一般。而这些四面八方涌入的流民,就是这些流水线上的原料和粗丕而已。
经过郓州境内的这个大工地之后,以半成品的方式输送往淮东各地,在劳役营和矿山工场中进一步塑造成初级产品,进而作为方兴未艾的地方建设与大生产,乃至成为正在运转中的偌大战争机器,隆隆滚动向前所消耗的,细微零件与燃料的补充。
“从雷泽到巨野的境内……”
“总计编入一万四千六百二十一员……”
“其中,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丁壮,计有九千六百零三员……”
“送讫内地约六千七百五十一员……已安置五千八百九十六员”
“检出可疑行迹并身负旧创者,四百三十七员……已押送发往丽山?和兰陵场……”
“却是比上月多了两倍有余……”
“难道这些北虏和藩胡,也想改头换面过来就食不成……”
而随着鹏举哥哥,再次回到前沿防戍的陈渊,则是还有些烦恼的思虑着另一些问题,
虽然这段时间,他已经在努力筹措着钱财,能用的办法都用了,能借贷的地方都借了,能够援手关系也都找过了,但是距离鹏举哥哥需要的数目,仍旧还有些不够凑手。
虽然承蒙上位看重而委以要任,一举拔辍为营官副将,但毕竟加入这只军伍的时日尚短,鹏举兄又很有些身边不留余财,而尽散与左近部曲的古风。
就算是日常颇为自律严瑾和洁身自好,除了基本的饮食起居外,没有好饮噬赌之类多余的花费,但也没能留下多少钱财积余来
又是广府日常的一天,虽然大多数肆铺都还没有拆门开业,骑楼下的摊子也是空空荡荡的。
而卖鲜花、果子和早食、小吃的小贩,却已经在灰白的天色中,三三两两的游曳在街道中,只是他们的表情,多了些愁苦和沉重的味道。
居高不下的物价,与日益匮乏的物用,已经开始逐步困扰着这些最底层的人们。
这也是那些下人、仆从和门客往来串门联结,递送消息和交流传闻,最适活跃的荫凉时光。
因为待到正阳高高的升起,他们活动所留下的行迹,就会像是早间海风送来的湿气和雾霭一般,迅速消融蒸发在灼热熏人的骄阳之下。
许多人服侍的府上,这时候大都还没有睡醒,而等着这些下人仆从,按照各自的口味和喜好,准备好起床后的早点食材和所用备料。供应全家所用的各种鸡羊猪鱼等活物,也赶乘着这个全家未醒的时光,依照常例挑选好后,从就近的坊间市子,送到各自的府邸上去。
作为另一些人的主家,经过了一整夜的欢作乐之后,这时候才会从各处娱乐场所里,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赶乘着清晨最后一点凉爽,乘坐着车架品尝着街头小食,簪着犹带露水的香花,赶着回去睡一个回笼觉。
而在卧病在床的申县公李崇,所属的李氏别馆内,由星夜来访的博罗县公高岑主持的私宴聚会,也到了尾声。
作为北人党或曰老北人党,硕果仅存的在任元老,他也成了遭遇分裂之后的派系中,众多党羽和亲众所能指望的,唯一支柱和最后的主心骨了,
而经过了通宵达旦的一番讨论和计议,就算是习惯了广府的漫长夜生活,但是还是有好些人眼睛泛红,而打起哈欠来。
这时候,突然有人提起了刚刚回到广府的某个变数,以及相应的担忧。
“至于那个罗藩子,他已经位列国朝的守臣资序。”
头发花白而骨骼清瘦异常的高岑,微微摇头道。
“好歹也是拥有专奏之权的军中高层,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只是,他虽然有所能耐,但毕竟职权和所部都鞭长莫及,”
“就算已经站在江宁行在那一边,又为孙静邦那些人所笼络过去。”
“但对于我们正在的行事,却是影响甚微.”
“因此,你们切记了,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要去刻意招惹他,”
“这厮就是个天生的灾星,最能招惹是非,随沾上谁倒霉。”
说到这里他不免冷笑了几声
“而且随官做得越大,就越是祸害的厉害,”
“能够保持明面上的相安无事就足以,也不要刻意去接近。”
“安世高那个爱护短又心软的老东西,就是前车之鉴”
“他已经老而糊涂到到有些昏聩了……”
“居然被自己子侄的贪心与利令智昏,给牵扯进偌大的干系中,”
“连最后元宿老臣的体面,都差点保不住……”。
“况且,若不是因为他,牵扯出这场轩然大波,”
“我辈怎么也是稳居上风和成算的,又岂能落得如此狼狈和被动应对的地步呢。”
“还把一个积极靠拢的苗头,给逼到对方的旗下去。”
“这乃是他咎由自取而已。”
“那个素称睚眦必报的郑二官,就是因为多次吃了亏,才变成个明白人……”
“这次置身事外又乘势而起,却是得了最大的好处去。”
“不过,既然聚拢在监国左右的那些苟营之辈,”
“如此不依不饶而不择吃相,还欲行那赶尽杀绝之举。”
“也无怪我等,须得放下面皮和身段竭力以赴,不计代价与手段了。”
“公上所言甚是,我辈自当戳力相从,”
“某等追随附冀而尽行臣分,拨乱反正,纠整朝纲。”
一众乱糟糟的声音和嗓门,激动而热烈的反响到。
只是,待到聚宴彻底散去之后,博罗公高岑菜重新对着留下的少数亲信和子侄道
“你们觉得这些人中,有多少是真心相从的,”
“又有多少是离去后就已然畏事退缩,或者干脆转头呈报江宁的别念之辈”
“这岂不是……”
作为高岑的长子散骑常侍高信,不由失声到。
“授人以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