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含嘉东门外,在烈焰中被炙烤着,出现斑驳剥裂开来痕迹的城墙,期间还有一大蓬一大蓬的星火和火花,随风被吹出城墙内,又星星点点的飘落在附近的建筑房顶之上。
“救火……快去救火”
策马站在街道中,努力控制住受惊不住后退坐骑的张叔夜,几乎嘶哑着嗓子对左右喊道
“想尽一切办法去救火啊。”
“这里面可是国朝历代的储积,事关今后光复大业的根本啊……”
“令公”
一名年老的军将几乎徒手拦住他的马前,有些痛心疾首的道
“这场火势实在太大了,已经救不得了啊……”
“而反复奔驰下来,儿郎们已经疲惫不堪了……”
“我们还是另想他法罢”
“救不得也得救……”
张叔夜这时却是斩钉截铁的看着他道
“至少要防止火势蔓延,造成更大的损害啊”
“若是不能保全下来一些的话,就算击灭了那些敌寇,也是于事无补的……”
说道这里张叔夜也稍稍冷静下来,看着最近几张被火光映照的部下面孔,其中既有期许,也有焦灼。
心中不由一凛,顿时明白过来,相对于在这里辛苦的救火,他们显然更中意的是后续击敌之功,不由暗自叹息了声乃是继续开口道:
“另外,给我拣括军中剩余的马队,以及尚有跋涉余力的士卒……”
“不管有多少人,给我先出徽安门……再绕到德献门与龙光门外待机。”
“我们须得防备那些敌军,借大火而遁走……”
“发现敌踪立刻吹号为警……”
“其余人等随我留下救火……”
“诺……”
得到这个正式追敌的命令,这些疲惫形于色的军将,才像是重新被激发了活力一般,四散奔走传达起来。
在他们的呼喝下,那些陷入呆滞和无措中的将士们,似乎有了目标和主心骨而重新动作了起来。她们三五成群的四散分工协作起来,开始就近从附近的房屋店铺,拆取下木板和支柱,又回头取了营建用的箩筐和簸箕等物,将地上的积雪铲着堆积起来,再成筐成簸箕的冲进肆虐的火场附近,顶着迎面的炙热,将这些冰雪倾倒下去。
虽然这些冰雪,很快就被高温和热力,给融化成浑浊的水流,但是上前堆雪堆的多了,也就地制造了一个隔离火势的缓冲带,因为她们堆集的数度足够快且多,因此还未融化的雪墙就像是一个堤坝一般,将融水拦截着倒流回去,将延伸出来的火场,有慢慢的压制下来。
然后他们就这么一点点的用堆起来的一道道雪垒,缓步向内里推进着,重新接近有些发烫的城墙轮廓,又清理出一条通道,这才得以进入已然是一片烟尘滚滚的含嘉城中。
时不时被风吹过来的浓烟,将他们这些先头熏的几乎睁不开眼来,直到重新找到台阶和慢道,沿着湿滑的阶梯站上城头,视野才变得清扩起来。
到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大片的仓窖区被笼罩中浓烟烈火之中,在风助火势之下,时不时的发出激烈的爆裂响,或是在轰塌声溅起大蓬的火星,然后被吹上城头,将他们这些将士的战袍大氅,烫出一个个焦眼来。
好在他们很快在城头上放下了绞车和转盘,将城外收罗来的积雪,继续往里倒,而逐渐将城墙边缘,也清理出一大段来。
遮天蔽日的黑烟背后,突然涌出一群满脸灰黑的人来。让这些正在帮运冰雪的北军将士不由大吃一惊,几乎丢下手中的器具,提刀搭弓就要杀上去。
对方却停下脚步,大声呼喊了起来,
“且慢动手……”
“是自己人。”
“对面可是张令公麾下……”
反复喊了数遍之后,那些人群中走出一人来,看面貌却依稀是之前,据说在战乱中失踪的陵侯张德坤,而张叔夜虽然心中惊异,但碍于对方的特殊身份,也不得不放过来说话,这才知道了对方居然还有一番际遇。
按照这位陵侯的悉数道来,虽然之前这位不幸被俘,但是得以衷心部下的帮助,而掩藏身份在那些俘虏中,一直未被敌虏察觉。
直到这次,才乘敌军萌生去意,而监管有所松弛之机。带着剩余的数千俘虏暴发难,成功脱离敌军的管控,进而占据了城墙的一角,依仗地势坚持抵抗不休,直到后来那些敌军见得事不可为,遂开始四处放火而仓皇退走。
然后,他们这些幸存者,便又拿起了各色工具,就近铲雪扑火,付出了好些牺牲和伤亡之后,多少阻挡了北墙方向的火势蔓延,总算保存下来城墙附近部分仓窖云云。
这个结果和遭遇,让张叔夜不免有些踔叹,又啧啧称奇起来,这位张氏亲族还真是大有机缘和运气啊。
如此种种作为事迹下来,倘若都是真的话,那在一片残破的战后洛都城中,好歹也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功劳和振奋人心的事迹了。
足以令人刻意忽略他曾经被俘的过往了。
就在此时,突然一名负责传讯的武官,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城来,对着张叔夜喊道
“大内急报,”
“陛下早间于观澜殿驾崩……”
“宫观使已经开始明堂下停灵了……”
“晓谕文武前往凭……”
“那大元帅府里怎么说……”
张叔夜追问道。
“大元帅府已经派出使臣,招宏昌王与奉化王入内。”
张叔夜惊讶了一下,今天子虽然无男嗣,但作为摄政代理选择的发丧主持,居然不是从天子嫡亲叔伯子侄里选一个幼主,而是找了血系更远且都是成年成员的宏昌、奉化二王。
这究竟闹的是哪出啊,他在对面的陵候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而在城东北角,大片划过冰面的吱呀作响声,就连呼啸的北风声也无法掩盖,
若是站在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旗帜和假人、以及十几只倒悬在鼓面上,有气无力的蹬踏出某种不规则鼓点的大羊,的圆壁城北城头上,就可以清楚的看到。
原本属于漕渠的冰面上,已经满是众多改造后的撬车,这些车辆在套上特制蹄钉的各色牲畜拉动下,缓缓向前行进着。
而簇拥跟随在撬车左近,穿着臃肿的队列里,时不时有人滑倒,又被搀扶着起来。缓缓蹒跚的消失在风声之中,只留下满地的划痕和印迹。
还有一些实在带不走的贵重之物,在离城一段距离之后,就被沿着凿开的冰面,直接沉进了河水里,避免重新回到北军的手中,
“这就是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国战啊,”
同样慢慢步涉在嘎吱作响的冰面上,感受这迎面吹过来的冷风,将冻人的寒意透过外裘和棉袍,一丝丝向内里渗入的我,也在暗自叹息着。
“一不小心就是被碾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虽然冰面上已经被反复降雪冻结的极为结实,但是亲自踩在硬梆梆滑溜溜的透明冰层上,感受着冰上摩擦沙沙声和冰下流水潺潺的行走体验,仍旧不是那么愉快。
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哪怕撬车上仍有足够的空余位置,我只是想和我的士兵们一起,获得同样的感受而已。
直到已经走出颇远了,但许多人还是带着神色复杂的频频回头不已,
来自身后尘嚣直上,遮天蔽日的烟尘,代表着我们这次在洛都留下的最后一点影响和痕迹,和种种的过往,都在汹汹红过半天的火光中,尽数化为了乌有。
但好歹我带着大多数人囫囵杀出来了,并没有向其他友军那样,在海量资源与投入的对阵下,前赴后继的变成无数个牺牲的数字和名称之一。
因此,虽然是在望风转进当中,我麾下的士气不没有因此变得消沉多少,当然接下来的漫长回程之旅,又是另一回事了。
数万人批次撤退的组织调度,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其中的琐碎繁复之处,以及层出不穷冒出来的问题和意外,几乎把陆务观以下的参军、参事、虞侯们给折腾的快疯了。
因为是掺杂了大量自成建制的友军和收拢来的残兵,接受整体编管的时间尚短,因此,在宣布了撤军的决定之后,不免生出这样那样的是非和骚动来。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供给充足而相对温暖适宜的城池,而重新回到冰天雪地里去,再度面对漫长旅途中不可预期的前路和风险。
为此,我还当场处决了,因为个人习气发作,而抗命不尊或是拖延命令的数十领头人,才保证了整个过程,像是没有涂够润滑油的齿轮一般,磕磕绊绊的强行运转下去。
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整军编练,因此,在收拢来的那些散兵游勇中,残留了许多仍旧保有旧习气和作风的军中小团体,使唤起来也没有那么顺畅。
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没空和他们玩什么内耗和改造。只是将这些仍有自己私心和想念,或是积习难返的大小团体,集中起来配给部分基本辎重所需,就直接被丢在了队尾后面自行其是了。
然后,依靠本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