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石原也按捺着某种心思,从下城官衙的班房里走出来,一贯培养起来的老关系,却对他讳莫如深,对方连打点的钱都不敢收,这也意味着什么的。
他是罗氏的家生子,也是从小被支派给大公子的身边人,想他这样特地被挑选出来的人,不要求什么太过突出的地方,也只有忠厚勤勉而已。
这也是海藩宗家们通常的安排,心思过于机敏或者油滑之辈是坚决不能用的,一方面固然是培养各自子弟的决断和自主能力,不易于格外依赖某个人,避免日后奴大欺主,或是蛊惑小主人,做出些什么不成体统的事情。
那种终日闲游无事,满街惹事欺男霸女来秀优越感的奇葩,毕竟只是少数个例,作为大多数世家豪门的子弟或是继承人,可都是有自己的事业和班底,经营自己的人际圈子和培养威望,没空来折腾这些狗屁倒灶之事。
至于那种废柴打脸退婚流里喜欢yy的,得势家奴欺负为难庶出子女之类的老套路,在有点年头的大家族里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家奴欺负的已经不是个人,而是直接打了整个家族传承的连脸面,试图挑战整个传统封建社会的尊卑阶级和礼教秩序。
毕竟就算是再废柴再不受喜欢的庶子,也是家族成员的一份子,既所谓的良家子而再怎么得宠的家奴,说到底也是奴才,所谓的贱籍之属。
维系封建社会的最大特征之一,所谓上下尊卑良贱有序,家奴贱籍倒欺良家子,说小了那是没有规矩不能传家,说大了那是颠倒纲常的事情,
不但家主不能坐视不理,家族的中的宗亲长老,也要出来说话,更别说,会被那些主流社会的人物,当成是不知廉耻毫无教养的暴发户,予以排斥在社会圈子之外。
因此罗石原的这一辈子,算是运气不错的,早年承蒙大公子亲自指点和陪读的经历,让他们这一小批人,比起同样出身的大多数人,拥有不错的基础和起点。
毕竟,愿意刻意提携奴仆识字学书开眼界的主人,可是世上难找的,也就是罗氏藩的这个特立独行的继承人,才做得出来。别人家只需要粗通文字会数几个数行了,就恨不得使唤上一辈子。
他也没有那么花巧心思,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出头,或是为自己谋求些什么,只是小主人需要他做什么,便照办就是,因此,经过那次风波,同伴中有人逃避,也有人找借口留下来,
他和剩下的人,跟着出奔广府后,又被送到百工学堂修习了一年半的藩务杂科,最后做了天工号里的第三号人物,也是本家产业内部联席会议的重要一员,只要主家稍稍松手外放,很容易就是一个小富之家的传承,
也让那些留在藩内的人后悔不已,不论藩主和大公子再怎么纷争,那也是主子们的事情,找借口主动离开大公子,却是形同临阵脱逃的背主之行,家臣国人几乎没人敢信用他们,也是害怕得罪大公子,又不甘心回到过往的奴籍中,只能不上不下的煎熬着。
因此,就算大公子因故不在,也不可谓不尽心维持着他一手创立的基业,因为他们一辈子的前程身家,子孙后世都维系在这上面了。
甚至顶着各种明里暗中的压力做出一些欺上瞒下的勾当,好不被那些婆罗洲本翻来的蛀虫们,给侵夺了过去……不过他现在也发觉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一场大乱之后的下城,各种人事和关系都不免大变样,需要重新梳理和构建,他遇到的问题,可不仅仅是故意借口一些麻烦事宜,然后调任到别处之前,最后捞一把的小手段,而是自上而下的人事大清洗。
平日有所交道的那些衙门中,也尽是籍贯不在本地本城的生面孔,看起来似乎不太难打交道,但是他们飘呼呼的官样口吻,却让人心中颇没有底子。
先是,天工号的牌照被人扣住而无法恢复开业,理由是需要重验资质,又有说其中用人颇有不合章法之处,需要重核出身背景。明明是同样的一批人已经做了好些年,鬼知道怎么又成了出身可疑的人士了。
蓝蓝路食坊那里,与海兵队的长期生意,也被通知出了变故,需要中断供应,然后有人上来闹事,说是吃了分店里售卖的零食,发病身亡了。
天知道,这蓝蓝路都关门多少日子了,是哪个鬼卖给他们的。
然后有人告发八云社的仓储地里,暗中私藏违禁之物,与叛党有染,新调来的防军和三班,轮番的上门折腾。
这在平日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下堆积在一起,就显得触目惊心了。就算是傻子也能觉察到其中的恶意和为难之处了。
新成立的婆罗洲会馆,也托人去打探过,但是重礼厚币背后,只得到某些语焉不详的回话,毕竟在广府当地活动的时间短了些,影响力不足也结交不到什么有力的层次。
他如此想着,正想唤来自己的跟班小厮,去会馆找那位居中坐镇的前管领老蔡再做计较,大公子这次从北边回来,似乎变了个人似得,过去的一点优柔和匠气,却发现没有人在,
有些疑惑的走到一具抬杆前,突然眼前窒息的一黑,却是被人套上黑布袋,努力挣扎叫喊几声,就被重重的敲打一下,昏了过去。
片刻之后,他醒来之时,已经在一个临时布置出来的昏暗刑房之中,被数名不怀好意之辈,被团团围住了。
“罗三柜,须得请您帮帮我们兄弟了……”
南朝的户部,虽然被司农寺下属的钱务、铸印诸局和被称为度支相的户口色役转运使,分走不少职权,但依旧还是国朝。司掌天下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事宜的重要部门。
下辖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四大部司,其中户部分司,又是第一大部门,管领九路清正司,为部中第一等要害之处。次一等的为内俸处、现审处、督银处、捐纳处、三官内仓等外围附属机构
又内设南、北档房、司务厅、督摧所、当月处、监印处等处理日常行政庶
其中负责衙门的抄目、文书收发、呈递拆件、保管监督使用印信等内部杂务的司务厅正丞卢铨,正是这其中重要而不起眼的一环。
他也是户部为首的南朝官僚体系中上下沟通的重要“活眼”之一,所谓位卑权重,靠近上官们隐私机要的少数“内要”。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可以决定上官们所获得公文的优先次序,来间接影响他们的态度乃至决定,这也是这些中下层官僚,最擅长的伎俩和手段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便是让宇文家在光复经营多年的汇源号,变成某种筛子最大的罪魁祸首之一。
当然了,站在台面前的,只是一个太府寺常平署的录事郑七官而已,还是通过他安插的家人来行事,可谓是滴水不漏。
拥有职务便利所获得种种真假不一的内部消息,他可用在钱市和债市上制造出某种呼风唤雨的表象,而聚集了一帮子各个行当的人物,为他行事和获取便利。汇源号,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节点而已。
通过这种在底层中的布局,又为他罗织的关系网获取种种正常渠道以外的额外收益,来巩固他自身和背后靠山们的关系。
只是,曾几何时,他却被巨大的烦恼和惊恐所笼罩了,因为,他令人做的最熟的放账和洗钱的勾当中,出现了严重的缺失。
负责实际经手的郑七官,将一笔数目颇大的金钱,通过内部关系,转寄在一家名为汇源号的中等钱庄之中,完成改头换面的最后一步,却在这个关口上出了状况
来自宇文本家的人秘密查账,待到宣布钱柜重整,放在汇源号里折转的钱没了,只能用自己的老本去抵偿,因为这是作为他的连襟,郑七官派遣家人勾结内部所为,几乎没有任何追索的凭证和由头。
然后他彻底做蜡了。
要知道,那些大人物,才不会理会什么天灾人祸的理由,一旦知道属于自己的分子钱出了岔子,少不得将他在内的关系人等,连皮带骨的都吞下去。
直道近日,突然有人告诉他,不用为这点亏空操心了,只要他能发动全力去对付某个人,只要能有所成就,十个亏空也补回来了,显然,无论是于公于私,他已经别无选择。
此外,愿意和他站在一起的,另有一位来自畿内军中的人士,他叫陈子锟,他的家族虽然是这既是年才崛起的新贵,但是攀升之势颇为强劲,只是在财力上,略有不足而已。荫补为骁骑校,又晋选左城防军副都虞侯,正是风头正健。
这位虽然与那个目标,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却有着间接的某种夺爱之恨
那位崔女正的名声虽然不妥,但是正当韶华之年,容姿出众,来自前夫身后的巨额身家,也是实打实的让人眼红耳热的,只是少数有资格打她主意的人,相互牵制和忌讳颇多。
只是近年来,经过那件颇为轰动一度沦为笑柄的废约之事后,让人发现她的背景和靠山,其实已经不怎么给力,所以这两年,她努力想靠上陈蕙仙那帮人,借助兰奢号的名义,来阻挡那些潜在觊觎者和巧取豪夺之心。
他虽然在家中的地位靠后,也没有资格继承世职和爵位,但是只要取了这个新寡文君,至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