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大晴天,一轮久违的红日,照耀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广灵县城上。辰牌时分,刘子进率领他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现在广灵城外,远眺着熟悉的城墙,刘子进感慨万千,一拍马屁股便甩开手下,率先奔往城下。待到近前,却一下呆住了……只见城头猎猎飘扬的旗帜,全都换成明朝的军旗,蓝色的‘明’字分外刺眼!
“这帮狗崽子!”刘兴策马赶上来,啐道:“还真以为大当家归顺了呢!”
刘子进面色铁青,沉默一会儿,下令道:“让孩儿们在城外列队!”
于是将近两万军队,便在城上人的注视下,列成威风凛凛的几个方阵,然后兵士们高举着武器,一起喊道:“通天通天!威武盖世!”
城头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傻子也看出刘子进不想痛痛快快就归顺了。
城门楼上,王贤不快的皱眉道:“果然是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谁都能看出王贤是真生气了。你刘子进要战便战,要降便降,明明没有一战的勇气,却偏在这里拿乔。真让人十分不快!
“大人,末将愿率兵出城,教训这狂妄的家伙!”那姓陈的千夫长急于立功,忙主动请缨。
王贤看了看他,微笑道:“教训一下也好,何必要出城呢,在城头喊话就好。”
“遵命。”陈千户便下去城门楼,来到城墙上,对外面高声喊道:“下面可是刘子进刘将军?”
“陈老八,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刘子进尚未答话,刘兴先冷声道:“通天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呵呵,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七哥……”陈千户被骂得窝火,面上却冷笑道:“不好意思,咱们现在都是朝廷的人了,得守朝廷的规矩。”
“谁是朝廷的人?”刘兴一听就怒了,奶奶的,就是要归顺,也得等我和大龙头回去才能做主,何时轮到你个龟孙拿主意了!
“现在广灵城内,都是朝廷的人!”陈千户是豁出去了,大声反问刘兴道:“难道七哥和大龙头,不是朝廷的人?!”
这话问得其心可诛,让刘子进兄弟俩,没法说是,也没法说不是。说是,那得了,后面啥也不用演了。说不是,又会让局面不可收拾。刘子进只好咳嗽一声道:“陈老八你瞎嚷嚷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请王贤王大人出来说话!”
昔日大龙头说话了,陈千户登时没咒念,偷眼望向城门楼上。
“哈哈哈,老刘,你的差事完成的不错啊,”城门楼上,王贤放声大笑道:“非但守住了平型关,还将韩天成的军队收编回来,我会为你请上个头功的!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刘子进的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回平型关是为了兄弟们,何时成了朝廷的任务?韩天成的军队本来就是他的手下,现在不过是重归他的麾下!这倒好,让王贤这一说,他成朝廷的狗腿子了!
再看周围人望向他的目光,果然一下就不一样了,可把刘子进给气坏了,闷声道:“想让我归顺,你就打开城门,出来受降吧!”
刘子进说这话时,是用了内功的,城头上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压根不是投降,而是在挑衅!在嘲笑王贤的勇气——条件我已经开出来了,你敢开城门出来受降,我就投降!
要是你连这点胆魄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接受我刘某人的归顺?!
城头上果然刹那间安静许多,城门楼内,众将更是苦劝王贤万万不能冒险。“万万不可,如果他趁机杀入城中,可如何是好?”
王贤看看四周一张张担心的面孔,笑笑道:“别担心,一切尽在掌握。”说着提高声调,用城上城下都能听到的声音下令道:“开城门!”说完便要走下城门口,出城接受投降。
“军师,万万不可冒险,”薛桓等人拉住他道:“实在要出去受降,就让我们代劳吧,您是我们的主心骨,万万不能冒险!”“是啊军师,万万不能冒险!”
“冒什么险?”王贤哈哈大笑道:“刘子进是个江湖人,他既然话说出口,就万万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打自己的脸!”
“大人,不可侥幸啊!”众将尽最后的努力道。
“行了,别磨叽了。”王贤大笑着甩开众人道:“休让人家小觑了咱们!”
。
片刻之后,城门缓缓打开,王贤身穿白色儒袍,骑一匹白马,仅带着扮作随从的闲云和吴为两个,潇洒至极的出城而来。面对着将近两万名手持兵刃的士兵,王贤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朝着刘子进笑道:“刘兄,我出来了。”
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就像拉家常一样,却将刘子进的心防彻底击垮……此刻王贤身后只有两人,他身后却有两万人,但他在气势上,已经完全被王贤压倒。那种赤裸裸的蔑视,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让刘子进心头生出一丝觉悟,无论自己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丝明悟对刘子进的打击极大,面色阴晴不定了半晌,他终于跌落下马,双膝跪地,垂首不再言语。在此之前,他还从没有服过谁,包括晋王在内,但此时此刻,在这个人的面前,他彻底得屈服了……
按说这时候,胜利者应该一把拉起失败者,以显示自己的大度。王贤却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子进。终于,满目喷火的刘兴也跪下了……见二位龙头都跪下了,其余人也跟着稀里哗啦跪倒……
要在城头上,才能欣赏到这副惊人画面的全景,只带了两个随从的王贤,却硬是让刘子进和他的两万手下悉数下跪归降,真是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但凡目睹这一幕的,无不为王贤的大智大勇所服膺,但其实以王贤对刘子进的了解,他知道这次根本没有危险……因为张五是刘子进的恩人,刘子进这种义气汉子,是不可能不顾自己的恩人的。其实对刘子进来说,丧失了斗志之后,最好乖乖投降,因为你无论怎么做都是输……无非是给对手的故事,增添几分传奇色彩罢了。
王贤下令刘子进和刘兴,带二百人跟自己进城歇息,其余军队便在城外军营驻扎,等待太孙殿下率大军前来。
朱瞻基比料想的来得要早,次日下午,他便与山西都司率一万兵马而来。太孙抵达当日,王贤集合三军,在城外十里处便列队,恭迎太孙殿下驾到,又命刘子进代表广灵城,向太孙殿下投降。朱瞻基十分高兴,当场宣布王贤的承诺完全作数,他将尽快奏明皇帝,赦免白莲教徒,并将归顺的军队编入自己麾下!
这下白莲教徒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诚心诚意归附太孙殿下。朱瞻基又来到县衙,慰问幼军伤号,怀着激动的心情,对将士们宣布,广灵剿匪之战,幼军大获全胜!
欢呼声登时响彻云霄,将士们相拥呐喊,就冲着一刻,所有的牺牲都值了!
晚饭后,朱瞻基和王贤在县衙后宅散布,虽然亲兵早将甬道清扫出来,两人却偏生往有雪的地方走,似乎很享受那种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
“仲德,我已经不能再说感谢的话了。”太孙殿下满目深情的看着王贤道:“说多了就不值钱了,但你为我做得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恐怕永远也报答不清。”
这话要是从朱棣嘴里说出来,王贤只能回头找根绳子吊死自己了,以免让皇帝苦恼。但是从朱瞻基嘴里说出来,就没什么杀伤力了,听听也就算了。王贤苦笑道:“你过奖了,其实我干得只能说凑合,给你和太子留了太多后遗症。”
“不要紧。”朱瞻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着宽慰他道:“岂能事事尽如人意?以后慢慢解决就是。”说着捶他一把道:“你小子别吹毛求疵了,破山西军粮案,奇袭广灵城,这些常人做好一件事,便可夸耀一辈子了。你却一下完成了两件,还不够臭屁的么?”
“这么说来?”王贤摸摸鼻子道:“我确实有理由臭屁一下。”
“哈哈,当然,你不臭屁谁臭屁!”朱瞻基放声大笑道。
“这话怎么像在骂人?”王贤苦笑道。
“哈哈别误会。”朱瞻基和王贤笑闹一阵,突然压低声音问道:“朱济熿说,朱美圭死了,是你杀的?”
“应该没死。”王贤摇头道:“我杀得是个替身。”
“替身?你确定?”朱瞻基神情一松,他知道晋王告诉自己这事儿,准没安好心,八成想借自己来钳制王贤。
“龙瑶……也就是那龙潭龙长史的女儿说,朱美圭的替身是个太监。朱美圭怕他借两人相像,干出什么秽乱宫闱的事儿,所以提前就把替身阉了,这事儿一般人不知道。”王贤脑海中,浮现出小江南地洞中的那具尸体。而那梁老太监恰恰因为不知此事,没有从那具尸体上发现异常。
“这就好,这就好。”朱瞻基说着怕王贤误会,忙解释道:“就算你把他杀了,我也只会说杀得好。”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不过,宗室的血,你还是不要沾的好……”
“我自然晓得。”王贤点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