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钊难得回城两日。
夫人收到了他送的无线电,却没见到他的人,有点不解。
“阿钊怎么回事?以往再忙,回城也先看看我。”夫人说。
督军猜到那逆子去做什么了,又不敢跟夫人提,只是道:“他二十好几的人了,自然有他的交际。”
“儿子都靠不住,还是闺女贴心。”夫人说,“柔贞快回来了,我真想她。”
夫人疼盛柔贞,如珠如宝。
女子十二三岁就开始议亲。
女孩子满了十五,及笄就要嫁人。可定亲到成亲,有繁复的过程,讲究点的人家,需得两三年。
盛柔贞十三岁时,夫人要替她选婆家。
挑来挑去都没适合的,很是沮丧。
后来督军说:你是舍不得把柔贞嫁出去吧?
夫人如梦初醒。
当她知道盛柔贞爱慕景元钊的时候,欣喜若狂。
从那之后,她就把盛柔贞当儿媳妇栽培。
这件事,不仅仅夫人和盛柔贞两人心照不宣,军政府高官家的太太们,都有耳闻。
突然,景元钊和颜菀菀订婚,夫人措手不及,也不知道怎么跟盛柔贞解释。
“……不知柔贞是否怪我。”夫人又道,“原本,应该她嫁给阿钊的。”
督军听了,立马想逃避。
家务事,堪比军务,也是非常令人头疼。
景元钊喜欢颜心、夫人偏爱盛柔贞,还有个“救命之恩”的颜菀菀,这件事稍有不慎,他们一家三口就要心生隔阂。
督军最怕这样了。
他既不敢惹夫人不快,也不能和儿子离心。
偏偏他两头都知情,现在夹在中间,颇有点为难。
——只恨那个逆子,非要把他的心意告诉督军,督军里外难做。
他宁可不知情。
“柔贞不会怪你。这件事,你也不满意,她若懂得心疼你,会体谅的。”景督军说。
又转移话题,“心儿最近很出风头,你听说没有?”
夫人顿时笑逐颜开:“怎么没听说?陆太太到我跟前提了好几次,还有其他几个太太,都来恭贺我。”
“心儿颇有大才。”督军道。
夫人:“何尝不是?要说起来,心儿才是我盼望的女儿性格。”
颜心身上,有很明显江南女子的特征:娇媚、娴雅又贞静。
督军夫人认下她做女儿,也担心她会受不住突然来的尊贵,做出什么错事。
不成想,这大半年了,她处处得体。为人处世,无不叫人夸赞。
“如果做儿媳妇,你觉得是心儿好,还是柔贞好?”督军问。
夫人微愣。
“心儿?”她没想过这点,因为颜心己婚。
“世上事,难有万一,你也知道心儿婆家不太好。”督军说。
夫人骇然:“她若离婚再嫁,阿钊会嫌弃她吧?阿钊孤傲得很,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的。”
督军:“……”
你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你家混账儿子的心思。
“咱们就闲聊,随便说说,不是做什么决定。”督军说。
夫人看了眼他。
她沉默片刻,才说:“如果做儿媳妇,自然是心儿更好。”
督军错愕:“你不是很喜欢柔贞?”
“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我最了解柔贞了。柔贞适合做娇娇女,我捧着她、呵护她。
可做督军府的长媳,需要当家立计、足智多谋。这方面讲,柔贞是不如心儿的。”夫人说。
又道,“你看看,短短时日,心儿几乎不借咱们的光,结了多少人脉?谁不是心服口服她?”
督军愕然。
他沉默半晌,才说:“你其实觉得柔贞不适合做督军府长媳?”
夫人叹气:“我只是舍不得她,不想她嫁出门。况且,我又不会立马死了,能帮衬她几年。
其实呢,我何尝不愿享享清福,把家业交给儿媳妇?如果柔贞嫁给阿钊,我辛苦些罢了;心儿的话,我就可以放手了。”
景督军便笑道:“说来说去,在你心里,柔贞只是女儿。你是觉得没人配得上你女儿,想把她留在家里。”
“是。”
“那你趁早歇了把她嫁给阿钊的心思,不管颜菀菀是否进门。
你要想想,做婆婆和做姆妈,是不一样的。若你这样娇惯柔贞,将来说不定你们成仇。”督军说。
夫人就叹气:“我也早有这等顾虑,何尝不忧心?”
又说,“木己成舟,柔贞嫁不成阿钊,我也松了口气。再舍不得她,女儿也是要嫁出去的,我替她寻觅一个好人家。”
又感叹,“真想柔贞。”
夫人对盛柔贞,一番真心,近乎赤诚。
督军倒是没什么感觉。
一来,他军务繁忙,盛柔贞并不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他和她一年见不了几次。
二则,西府有督军的两个亲生女儿,盛柔贞并不是唯一,在督军心中也就没那么尊贵了。
督军喜欢孩子有出息,故而他对颜心这个义女,反而比对盛柔贞更有好感。
颜心在药铺忙碌时,打了两个喷嚏。
“我是不是染了风寒?”
景元钊这段日子都在城里,每晚都要见到颜心。
颜心固执不肯给他,他也会找各种方法折腾。
她每天至少洗两次澡,现在又是初冬时节,颜心怀疑自己冻着了。
“东家,逢春哥呢?”颜心正在想着,俏丽女声打断了她思绪。
酱坊王家的闺女又来了。
这女孩儿叫王月儿,今年满了二十岁。
她十西岁的时候订婚了,没过两年,男方病死;男方的母亲和奶奶都泼辣,非要说她克死了未婚夫。
王月儿性格也烈,和她们大吵了一架,吵得远近都闻名了。
从此,给她做媒的人就少了。
大家都有点怕她,又怀疑她真克夫,她的婚事一日日耽误了下来。
她父母急得发疯,她浑然不在意,还说将来招婿,找个穷小子。
自从张逢春给她母亲看过病,两人有了几次接触,这姑娘就常往药铺跑。
颜心都见过她好几回。
“大掌柜去了药市,要大宗进货,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颜心说。
王月儿很失望。
“东家,我家新做的酱,我拿些给你尝尝。”王月儿又说。
颜心:“多谢。你家的酱很好。”
王月儿兴致勃勃回去拿了。
帮她装坛的,是个新来的女工,肌肤偏黑,做事不太麻利,手还缺了半截,好在她说“半年不要工钱”。
王月儿的爹妈,是最普通的市井商贩,有便宜不占就是亏了,故而留下这个女工。
“你是去温良百草厅吗?”女工问王月儿。
“是啊,我给东家送酱。”王月儿说。
“我能陪你去吗?”女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