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捂着耳朵嗡嗡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蛮君已经又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酒。
陈九现在已经完全能够想象，那只大蜥蜴到底是搁谁那儿学过来的喝酒。
但蛮君顿了一下，微风吹来，将他披散的油腻长发微微掠起，居然也有一种沧桑感，他双眼迷蒙，回忆起了过去。
“世人皆道，蛮君、剑君、湘君、凶君乃是天下江湖中四位君主，便连我自己也日渐相信，我的武功能震铄古今，当世无敌。
“一年半前，我游历天下，途径秦国万丈冰原谷，听说那里出产一种名为‘冰烈火’的好酒，便准备赶过去寻一点尝尝。
“哪知，在半途上遇见了一个大约二十二、三的青年，正将一个女子下半身冻在冰雪里，上半身剥了个干净。
“我毕竟不是江湖新人，隐在旁边听了片刻，便知晓这女子与这青年本有婚约在身，但这女子后来攀上了当地一个武林大派的公子，便强行跟这青年退婚，伤及了青年一家人的面子。
“这青年后来发奋图强、武功大进，便将这女子暗中掳了出来，准备将她赤身冻死在露天雪地，供万人指点，让她一家全族身败名裂。”
林正堂说道：“虽说退婚乃是奇耻大辱，但这等酷烈手法，辱人清白，却也太过狠辣阴毒！”
陈九听着，这怎么又像是一个主角套路，退婚打脸，偶得奇遇，神功大进，疯狂报复？该不会也是个跟阴十三一样的气运骄子？
蛮君小酌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口中继续娓娓道来：“我也正是这般想的，便即现身，劝导这青年，女子嫌贫爱富，教训几番便也是了，何必要如此辱人清白？”
“那这青年怎么回答？”
蛮君摇头一叹：“这青年听了，非但不听劝，还反嘴就骂我老东西，让我别多管闲事赶紧滚，说若是我再多嘴，他连我也要冻进地里去！”
叶白骂道：“真是嚣张跋扈，心术不正！那前辈必定狠狠教训他了！”
蛮君苦笑着摇摇头：“非也非也。我倒是像教训他，可惜，我被他击败了。”
“击败了！”众人不可思议，陈九瞪眼说：“莫非……他是天选之人！”
“你也猜到了！他确实身怀天道秘籍，只是我当时其实还不知晓天道秘籍这回事。我与他一连交手三十招，便被他差点儿冻住了一只腿，若非我内力精深，怕是从此成了残疾不可！”
“这等厉害！”
叶白等人不可思议，但是陈九、林正堂却知道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无论是阴十三的血云、杨莹的剑气，这些都不是常人能够抵挡的，就算是绝顶高手，一时不慎，也有可能给人一招打败。
“那个青年，挥手便有寒气生成，眨眼就可冰封十丈之地，我便是轻功不弱，一身《九龙真经》的顶峰内力，竟然也抵挡不住他片刻的寒气，无奈之下，只能落荒而逃，后来我再回去看，那女子已经冻死在路边，成了一座冰雕了。到那时我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这等奇妙的武学！”
“天道秘籍或许不能算是武学，前辈不必介怀。”陈九安慰道。
蛮君又是一大口酒，哈哈大笑：“少年，你可莫要滥施同情，能见识到这等神妙莫测的能力，我又岂会失落颓废？
“你可知道，在此之前，我的内力修为，已有三年进无可进，我本以为此生已到武道的巅峰，前路进无可进，为此我日夜愁绪，头发都白了半边！”
林正堂点点头：“上回见前辈的时候，前辈的半边头发确实发白。”
蛮君朗声说道：“可那一回，我却像是回到当年初出茅庐之时，仿佛天地之大广阔无边，任我驰骋一般。
“试想，这天地间竟有如此奇妙法门存在，这是否说明，武道同样前路无阻，只是从未有人发现罢了？自那一次落败开始，我便舍下了心中的犹疑，端正心智，专心致志寻找前进道路。”
陈九等人浑身一激灵，知道蛮君接下来说的，将是极重要、极珍贵的体会。
“或许你们会觉得个中过程繁复曲折，可事实上，我创出神功的过程，非但不复杂，反而颇为简单。
“那时我自感心有杂念，便花了七个月时间，横穿秦国万丈冰原，一路不动用任何内力，蜕凡作茧，我只是徒步行天下、游冰川、过冰河，七个月过去，我逐渐便忘了内力，忘了过去，甚至忘了自己。
“去芜存真，磨砺本心，也正是在七个月后，某个大雪飘飞、狂风呼号的瞬间，我忽然悟了，我意识到，过去的自己被蒙蔽了太多，被内力蒙蔽，被武功蒙蔽，被世俗蒙蔽，而忘了真正的自己，也正是在那个瞬间，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若是本心蒙尘，连真正的自己都认不清，又如何能辨地识天，明道法自然呢？也正是在那个瞬间，我悟透了本心，悟开了真灵，悟满了天地，悟通了自然，心与天地相通，意与天地相融，所谓天地灵气，在我面前再无遮面纱罩。
“以内力为基，以灵气为阶梯，自此前路无阻成坦途，天地逍遥任我行！
“前一刻，我仍是一个武林高手，一掌出，能将一丈青石击成粉碎，而后一刻，我一掌向天，正朝风雪而去，天地静止，风雪倒卷，仅仅一掌，方圆百丈再无飞雪，天塌地陷。自这一招寒螭问雪开始，我的《九子龙王功》逐一而成，渐有毁天灭地，排山倒海之功！”
陈九觉得，蛮君的描述，犹如天边的明月，美如画，似望见，却又遥不可及；又像山间的清风，拂面暖，微微凉，却又不可触摸。
意思就是，觉厉，可他不明啊！
什么悟透悟开悟满悟通，什么人啊、自然啊、天地啊，怎么听起来，总有种神棍在忽悠的感觉？
这也太玄学了！
但是，他又隐隐有点感觉，蛮君这个人，就代表了他的体悟。
蛮君是如何能够做到不恃强凌弱的？为何拥有这等力量，仍然没有被力量迷惑，保持本心？
陈九试问自己如果有了这种强大的力量，他即便不会兴风作浪，也绝不会像蛮君这样，明明很爱喝酒，却也不用力量逼迫实现目的。
力量等于获得，强大的力量等同于丰厚的回报，这本是根植于人心中的本能才对。但是蛮君没有，反而从他的话里能听出，他的原则比起从前，要更加坚固了。
这是否，与他所说的明悟本心，与他的体悟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蛮君已经喝了好几口酒，看着众人一片似有所悟，但又什么都听不出来的模样，哈哈大笑：“倘若这世间真正的武学道理，别人一说，你就能感同身受，那还要练武做什么？更何况，这等与天地相融的境界，如同道经典籍中所说的天人合一、大道自成，又岂是能用言语说清的？
“便是我，若非多年武学做底，一朝机缘巧合，也不可能踏出这一步！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并非真的不可说，不过是懂就是懂，不必说，不懂就是不懂，说了也不懂罢了！”
“与其苦思冥想，不如付诸行动，这一步虽是千难万难，可前路却已经踏通，倘若你们也想走一走这条通天大道、艰难险路，我便送你们一句：
“明悟真我，坚守本心，去芜存真，蜕凡成灵，一朝化龙乘风起，百川做路任尔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