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汉被戳破来意,干脆撕破了脸皮:“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客店拿这些猪食糊弄老子,你的账房还撕破了老子的衣服!告诉你,今天没个千八百两的赔偿,老子砸了你这破店!”
陈九却心里有数,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把老吴扶了起来,让周围一个熟客帮忙搀去医堂看看,想了想,又从柜台里头拿出了一个算盘,自顾自打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恶汉脸色顿时涨红了,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陈九忽然说:“13两2钱30文。”
恶汉一愣:“什么?”
“这些打坏的桌椅、碗碟,你要赔13两2钱30文。”
“我赔?”
恶汉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简直气乐了:“你要我赔钱?还赔13两!”
陈九神情却十分认真,一字一句说:“很好笑吗?13两只是桌椅费。还有老吴的医疗费、营养费、再加精神损失费,总计20两银子,虽然你只是个跳梁小丑、马前卒,但这20两银子,你是赖不掉的。”
恶汉压根儿没听过什么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只觉得荒唐。
刚想讽刺,没想到陈九放下算盘,眯眼盯着他,目光像两把刀子一样在他嘴边扫视,让恶汉心里一阵阵发毛:
“还有……三颗牙!老吴打碎了三颗牙,一颗还一颗!”
恶汉本想哈哈大笑,但不知怎的,在陈九认真、危险的眼神笼罩下,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渐渐扭曲,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小子自己一拳就能打倒在地,可为什么,他却仍然觉得一阵发寒呢?
仔细看了看这个少年,恶汉忽然明白了原因,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有慎重、有愤怒、有鄙夷、有狠辣,唯独没有恐惧。
周遭的围观群众也不自觉静默下来。
陈九今日突如其来的几次表现,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对他的一贯印象。
角落里坐着的两个神秘人,也朝陈九看了几眼。
无须的老头低低一笑,像是称赞又像讽刺:“有趣,有趣。”
众人也不知道他是在说这件事有趣,还是说陈九有趣。
再看向老人,他们却又自顾自喝酒吃茶,旁若无人起来。
恶汉赶紧摇摇头,驱散心里头的不舒服:“装腔作势!要我赔偿,我还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费呢!兄弟们,给我砸了这家酒楼,好叫大伙儿看看,咱们是不是好欺负的!”
人群中一阵骚动,交头接耳左顾右盼,生怕流氓出现在身边。
恶汉志得意满。
他们这一帮兄弟,日常的工作就是收人钱财,替人做些耍无赖、出阴招的活计,比如茶馆开业上门闹事、结婚下葬坏人喜丧、酒楼竞争打砸勒索,虽然路子是野了点,但是来钱那叫真的快!
而且他还算有自知之明,从来都只在白月城下头的县里、乡里找活干,也从不去惹那些真正的豪门大富,所以一路以来风生水起,发展到现在,已经有十几二十人的规模。
他早年间救过一个江湖侠客,听说是什么铁手帮的人物,为报恩情,传授了他一招《铁砂掌》的武功。
练到现在,一双手不说刀枪不入,但等闲一掌下来,也绝对能让人肋骨断裂,吐两口血。
仗着武功强人又多,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没吃过什么大亏。
一个小小的山野村夫走了狗屎运,开的一家小酒楼,怎么可能放在他们的眼里?
然而,这一次,他心里头却开始慌了。明明兄弟们早该冲上来才对啊?
可他身后的人群里,虽然一直在骚动,却没冲出来一个人,他脸上的得意不禁逐渐僵硬。
恶汉赶紧转头,人呢!
原本应该分散在人群中的兄弟,此刻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踪影!
再看陈九,他静静立在那儿,明明样貌、神态都没有什么变化,可却偏偏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神秘之感。
恶汉心头有点儿发懵,他下意识问道:“他们人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陈九冷冷说道:“他们当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恶汉心头一咯噔,想起陈九先前说的威胁,顿时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杀了他们!”
陈九一时间无语,这恶汉在想什么呢?自己看起来像杀人魔头吗?
事实上,这些人消失的原因很简单——他们被林捕头带来的人给抓走了!
刚才人群里好几个恶汉的同伙,都已经挤到前排,跃跃欲试准备上来了,他们脸上写满了“我是来找麻烦的”,谁看一眼都能知道。
但是人群外头正好又挤进来了好几个身穿便服,体格壮硕的大汉,陈九认得,他们都是衙门的捕快。
恶汉背对着人群没有看到,但是陈九看得很清楚,他们每个人都挑了一个人,一面捂着他们的嘴巴,一面用刀子抵着后心,把他们挨个儿拉出了人群。
人群骚动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叫道:“林捕头!”顿时人群左右分开了一条道,一个三十多岁、相貌堂堂的缁衣捕头走了进来。
他本名林正堂,取自堂堂正正的意思,是本县唯一的带刀捕头,国字脸,高鼻梁,两眼炯炯有光,正是威而不厉,严而不恐的正义面相。
人群中好几个女子一见着他,就呼吸急促,面色燥红起来,但他眉宇间,却总有一股化不开的忧愁,让这些女子捂心喊疼。
陈九心里奇怪,小糠应该才刚出发不久?他脸上的厉色不由一松:“林捕头,虽然我盼着你快点儿来,可你来的确实也太快了点?小糠、小米呢?”
恶汉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兄弟怎么回事了,心知不妙,脚下微微侧身,左右四处顾盼。
只听林捕头疑问说:“小糠?小米?我没遇着他们,此番前来,是有公事在身,正好遇上了。你没事?”
陈九想了想,小糠应该是和林捕头错过了,他向来机灵,应该不会出事。
顿时长出了口气,笑道:“我没事!这棒槌还没来得及发飙,就给我唬住了,就是老吴,被他打掉了三颗牙,您可得帮我把药费找回来!”
陈九脸上原本的危险、肃穆一下都松垮了下来,变成一副斤斤计较的市井嘴脸。
他和刚才那个冷酷的样子差别实在太大,以至于周围的人和恶汉脸上的神情都凝固了。
“我就说嘛,这才是九哥儿真正的模样,刚才都是装的!”
“九哥儿刚才装的真像!连我都给吓到了。”
“要不怎么说九哥儿说书厉害呢!这伪装的功底,常人是学不会的!”
众人议论纷纷,自以为知道了真相,唯有林捕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陈九。
他刚才也看到了一星半点的过程。
一个心里头没有胆,没有觉悟的人,怎么可能仅凭伪装,就把这恶汉吓住?
更何况他身上根本没有半点武功。
他明明才十六七,听说从小都是痴痴傻傻的,哪里来的这种心性?
跟陈九认识已经半年了,但林正堂非但没有更了解他,反而觉得他越来越神秘。
那些层出不穷的肥皂、玉冰烧、菜肴……
陈九说这些都是他那个外出游历不知所踪的刀客父亲留下的。
但林正堂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就算他自己还在皇都当差的时候,也没听说过这些东西啊!
他一个不知名的小刀客父亲,哪里能搞来这些东西?
更别说,他那些让他惊为天人的办案知识了……真是个神秘的小子!
这头林正堂心思百转,但恶汉脸却已经涨红了。
他居然被骗了!这小鬼果然是虚张声势!
他只觉得奇耻大辱,想自己好歹也是十几二十人的头儿,还身怀“绝世武功”,居然莫名其妙被他给算计了?
他却已经忘了,方才陈九沉脸下来时,又是怎样一种压力!
“该死!老子打烂你的脑袋!”
气涌上头,恶汉心中的傲气一下窜得老高,绝不甘心善罢甘休。
里头那两个神秘客,显然是巧合遇上的,而至于这捕快,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头,有什么好害怕的?
都不过是有个把子力气的莽汉罢了!
这么想着,恶汉一掌击出,正对着陈九的脑袋打下。
若是这一掌打实了,陈九未必脑袋开花,但命肯定是要少半条多了!
陈九早就防备他,此时自然不用跟方才一样针锋相对营造气势,当即一个赖驴打滚,从地上滚到了林捕头身边。
人群中有人不禁噗嗤一笑,这么难看的闪躲,九哥儿前后的表现实在差别太大了!
“林捕头,你要不要把门外的帮手喊进来?他可是个武林高手!”
林正堂翻了个白眼,心说自己好歹是个捕头,这小子也太小瞧自己了?
伸手一推,就把陈九推出了战圈:“在一边看着!”
恶汉冷笑不止,心说你们还敢装腔作势!
他一声大喝,两掌齐出,直击林正堂胸口而落,准备先伤几个人,好立即逃离。
陈九专心地看着,哪知道林正堂竟然闪也不闪,任由那一掌拍落!
这一掌绝对是恶汉的全力一击,他狞笑着拍出,就算前头是一堵砖墙,恶汉也有信心一掌推翻了!
砰一声微微的响声,在陈九焦急的目光、众人惊愕的神情、众捕快们老神在在的安然中,这一掌落在了林捕头的胸口。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恶汉这虎虎生威的一掌,竟如同情人间打情骂俏的轻捶,落在林捕头胸口,没造成任何影响。
在场诸人的眼球都要瞪得掉出来了。
陈九眼中唰一下亮起来,他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了!跟林捕头认识快半年,居然现在才知道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不可能!”
恶汉脸色唰的雪白,不可置信。
林捕头冷哼了一声:“铁砂掌?狗屁不通!”
他随手一抓,恶汉脸色惊慌,刚生出躲闪的念头,林捕头的手掌已经抓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滚烫的劲力从他肩膀刺进来,一下滚遍了全身,顿时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林捕头随手一提,像是捉着一只小兔子似的,将恶汉膀大腰圆的身子丢了出去,恰好扔到了后头的人群:“带回去,严加看管,再行定罪!”
两个捕快早有准备,顺手便将恶汉给接了过来,这一掷力道十足,两个捕快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陈九满脸奇异,好奇走过去,拍了拍恶汉的脸,可恶汉嘴眼歪斜,口中都流出涎水来了,只两个眼珠子可以胡乱转动,其他部位全都动弹不了,活像是中风了似的。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点穴功?林捕头,你莫非是武林中的绝世高手!”
陈九整张脸都像亮起了似的,来到这个世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提不起精神的,这里没网、没电、还没文化,跟现代相比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但现在,他就像是看到了绝世宝藏似的,盯着林捕头,两眼都快要射出光来了!
这可是武功啊!
不像是恶汉那种手掌硬点、力气大点的硬功,而是能一抓就让人动都动不了的不科学的武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