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七年五月初,建宁、邵武、延平等府大疫,伤亡惨重,帝大怒,命皇太子彻查。
武夷山支脉杉岭丛林密布,荆棘丛生。一阵窸窸窣窣的走路声,惊起了几只打盹的飞鸟,它们扑棱着翅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孩童,头发散乱看不出男女,宽大的暗绿色水田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脚上穿着一双破烂不堪的蒲鞋。
他神色慌张地从扒开荒草费力往前挪动,还时不时地到处张望。
荆棘上的倒刺刮破了他的衣衫,隐约可见斑斑血迹,双手划破了数道口子,鲜血淋漓。
伤口的疼痛让他眉头紧蹙,伸出的双手略微停顿,片刻后又使劲扒开一片荒草。
他抿紧嘴唇安慰自己,再坚持一阵,穿过这片树林应该就能找到路了,路上会有行人路过,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此时武夷山支脉杉岭的一条小路上,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穿兰布衫,头戴方巾的车夫用力挥舞着马鞭,车后扬起一团团尘雾。
马车里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深蓝道袍的老者正稳稳的闭目养神,丝毫没有受疾驰的马车影响。
老者右侧坐着一位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身着青衣长衫,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狭长的凤眼低垂,修长略有粗糙的手指不断摩挲着泛黄起毛的书页。
“吁……”一声慌乱的呵马声打断了老者的回答。
骤然停止的速度让马车轱辘打滑吱呀作响,车内老者和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倾斜,少年迅速地一手抓窗,一手扶住老者。
“你是人是鬼,不要命了!”一阵呵斥传来。
少年修长的手指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只见车夫还紧紧勒着马的缰绳,被紧勒的黑马不忿地踢着前蹄,打着响鼻。
“福伯,怎么回事?”少年问道。
“碰见一个不要命的!”车夫愤怒地说,边说边跳下马车。
少年抬眼并未看见有人,心生好奇,便跟着车夫跳下了马车。黑马还在不满的发泄着情绪,原地踏步。绕过黑马却见马蹄不远处坐的一个小小的人儿,不停地抖着。
这人正是在林中穿梭的那个小孩,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一条小路,看见路上驶过一辆马车便着急拦了下来。想起方才差点丧命在马蹄之下,小孩努力压下即将跳出的心脏,摸索着爬起身,一脸嫌弃地拍打身上的尘土。他抬头看了眼黑马,身体止不住地又颤抖起来。
“嘿,小子,你不要命了,敢拦马车?”车夫吼着,作势要去踢那孩子。少年一把将车夫拉住。
那孩子使劲摇头,双手摇摆,忽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救我!”一声嘶哑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传来。
车夫和少年均是一愣。
“他……们……抓……我。”那孩子继续嘶哑着一字一顿地说,短短的几个字让他看起来异常痛苦,双脸涨红,依稀能看见白皙脖颈上的青筋。
车夫和少年对望一眼,就在他们疑惑的同时,隐约有马蹄声传来。
“快上车,”少年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孩子手臂。孩子被他拉起,抬脚的瞬间突然啊的一声又软了下去。
少年低身查看,孩子右脚踝高高肿起,淤青一片。少年伸手去摸,孩子反射的把脚收回。
起身,弯腰,打横抱起,上马车。少年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孩子被少年抱着进了马车,端坐的老者看了一眼连忙让开点位置。孩子被放在老者对面靠边的软凳上。老者没有多问,又继续眯眼睡觉。
“驾,驾,驾”车夫挥舞着马鞭重新启程。
“脚踝扭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少年对着老者说,“不是太严重,坚持服药多加休息,能很快痊愈。”
刚说完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孩子微微缩了缩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了。
少年掀开车窗看见后面追来两个大汉,他放下窗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孩子。
“小老儿,有没有在路上看见一个孩子经过,大概这么高?”一个稍胖的络腮胡子大汉跳下马对着车夫比划道。
“好汉饶命,小老儿并未见到什么孩子。”车夫颤巍巍地回答。
“马车里何人?”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大汉打量着马车问。
“车里是马行里的租客,爷孙俩赶路的。”车夫点头哈腰回应。
“都出来给爷看看。”络腮胡子说着抽出腰上的佩刀伸向车夫。
“好汉饶命,我们只是过路的本分人家,求好汉放过我们。”车夫看向佩刀,有些颤抖,右手悄悄摸向身后。
“怎么回事?”只见一青衫少年掀开车帘探出头问。
“找人的,问我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孩子。”车夫连忙应答。
两名大汉看向少年道:“我家偷跑了一个仆役,麻烦让我们检查一下马车。”作势就要去上马车检查。
少年跳下马车,作揖道:“两位好汉,车内是我家祖和家弟,家弟伤寒数日未愈,今日带他进关寻医。”
少年说完,大汉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伤寒,可大可小,能避则避。
“打开车帘,让我们看一眼有没有藏人。”络腮胡子有些不耐烦。
少年掀开车帘,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从车内散发出来。只见车内坐着一位白发老者,怀里揽着一个人,一张毯子盖着,从轮廓看出是个孩子,还在瑟瑟发抖。
“打开毯子,让我们看看。”络腮胡子说,但并未上前,最近频发瘟疫,保命要紧。
老者掀开孩子胸前的毯子一角,露出怀里孩子的头,有些凌乱的头发随意的散着,看不清容颜。
两名大汉对望了一眼,络腮胡子往前走了一步,朝马车里举起佩刀,“把脸露出来!”
老者抬手正要去拨孩子额前的头发,一只胳膊抢先举到了额头。那是孩子的手臂,又细又黑,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斑点点。
“痘疹!快走!”络腮胡子惊叫道,连连后退数步。转身上马,绝尘而去,另一名大汉也跟着打马离开。
“公子,怎么回事?这孩子……”车夫疑惑地问道。
少年笑笑不说话,那孩子掀开毯子,用手在手臂上一揉,“痘斑”不见了。
车夫释然,二人重新坐上马车,再次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