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值中午,天色冉冉入盘丝洞中,熔金炼赤,明彩绕轮,和周匝的松色竹意交晕,愈显得天气晴霁,好一派大好风光。
再仔细看,半推开的小窗前,斑驳光影的玉阶上,小鸟刚刚扑棱的翅膀后,都弥漫着梵文,细小如蚁,微不可查,丝丝缕缕的地气氤氲上来,融入其中,让经文不断吞吐,出吟唱。经文横于时空中,源源不断,来来回回,礼赞观自在。
按照这样下去,待观自在的梵理将盘丝洞所有时空全部渗透,这位梵门中的大菩萨就可真身降临,将自己权柄落下,那此地就会真真正正归于梵门,无人可动摇!
法海居在盘丝洞的中央,长眉宽厚,肤色檀金,身披袈裟,背后功德金轮中闪耀雷光,出不可思议的雷音,每一下,都蕴含大威严,大恐惧,非同凡响。
他握着禅杖,轻声和对面的无量法菩萨说话。
无量法菩萨轻纱透体,身体玲珑,两侧飞天展臂膀翱翔于五彩云间,或持宝瓶,或拿莲花,香气扑鼻,她听着眼前法海的话语,并不言语,只是用美眸中的余光瞥过对方的脸庞,暗自摇摇头。别看对面的法海现在看上去深沉威严,可离得近了,她感受地最为清楚,对方现在只是一个空架子。
不得不说,因为乱石山碧波潭的那位九荒大圣以自己开辟世界震动诸天,显示出大罗之姿,引得法海怒火烧心遭受反噬,真的非常严重。这样的反噬,只能够抽丝剥茧,慢慢地恢复,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祛除的。
法海待在盘丝洞,不回梵门休养,并不是反噬不厉害,而是他想做事,有一种戴罪立功的心思。
“我知。”
无量法菩萨螓低垂,念头转动,静静听完后,开口道,“放心,我都在盯着,一定让手下人加快进度,要用最快的度完成工作,迎接观自在尊者降临。”
“嗯。”
法海雷音如来握着禅杖,上蟠龙腾,下描金钟,隐有梵音,声声入耳,他眸光所到,确实时空中金芒激射,经文洋洋洒洒,一派灿然梵色。只要没有意外,或许真用不了多久,梵门之光就可彻底渗透到盘丝洞任何角落,定住溢出的各种各样的痕迹和因果了。
“希望不要出意外。”
法海刚转过此念头,蓦然有所觉,面上变了颜色,他豁然起身,抬头看去,就见濯垢泉上空,不知何时,赤焰流彩,贯空而下,团团簇簇,若盛开火焰莲花。在然后,不计其数的火焰冲向一个方向,像是向日葵向着太阳一样,整整齐齐的,似乎在簇拥,在朝拜,在欢呼。到最后,庞大的禽鸟身影出现,三足踏空,双翼遮天,上面的翎羽精致华美,斑斓交彩,灿灿的光辉,上接天,下临地。
轰隆隆,
三足金乌显出真形,其顶上有冠鲜红艳丽,长颈单足,尾翼大可遮蔽时空,灿然的光辉聚集,凝成火焰之相,熊熊燃烧,特别三足而行,浑身妖血激荡,出沸水般的声音,仿佛世界所有的火焰都聚集过来,所有的光明都在一身,不容其他。
这就是妖族的霸主,上古鼎鼎有名的妖中皇者,甫一出现,引动四面八方的气机,炽烈若烈焰,汹涌澎湃,不可阻挡。
“糟糕。”
无量法菩萨俏脸变色,拢在袖中的手颤抖,她能够看到,原本盘丝洞中经文绕行,吟唱垂辉,光明正大,宣扬大慈大悲,而现在,隐隐染上一层金黄,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原因并不复杂,濯垢泉可是盘丝洞的一部分,现在濯垢泉有如此异动,马上就影响到盘丝洞的局面。
“这,”
法海脸色铁青,可还没等他有任何动作,自正西方,突然传来一声非常特别的叫声。这样的声音突如其来,若雷霆下击,推开千里云空,排山倒海,声音后面紧跟着彻骨的妖风,冷飕飕的,有一种横入人眉宇的杀机和森然。
法海和无量法菩萨两个人都是梵门中上境之下的顶尖人物,修为精深,又在盘丝洞这样的地方,拥有地势之力的加持,可听到如此妖音,还是忍不住头皮麻。两个人同时抬头,顷刻间,就看到妖云如血,不同于濯垢泉方向的炙热光明,而是殷红如深秋的叶子,弥漫着惊人的血腥。再往上,惨绿大盛,九个奇怪的鸟探出来,十八道眸光不蕴含任何感情,望向盘丝洞。
噼里啪啦,
如果说刚才三足金乌的影子出现后,引得盘丝洞中的梵门经文染上金黄,变得不纯粹的话,那么洪荒异兽鬼车一出,就有在耳前响彻的呢喃怪音,有一种污染,让人烦躁,让人痛苦,让人疯狂,让人杀戮。
像法海和无量法菩萨等修为高深之辈甚至还看到了眼前血海尸山的景象,以及难以化开的惨绿,充塞在每个角落。这当然是幻觉,可两个人骇然变色。
“他,”
法海和无量法菩萨两个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如此声势,可不是普通的,而是真真正正的上境修士之力,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九荒大圣鬼车的妖族大圣之力,而且还不是一丝一缕的力量,是绝大多数的力量!
那种凶戾,那种暴虐,那种妖气,洪荒异兽的真身,妖族大圣的强横,不用言语就可以描述!
“怎么办?”
两个人麻了爪,要是什么都不做,以黄花观和濯垢泉与盘丝洞的牵引关系,盘丝洞中的梵门痕迹会被对方一点点吞噬。可要做的话,两个人再是自命不凡,也不认为他们加起来能够抗衡一位有资格冲击大罗境界的妖族大圣啊。
该怎么办?
南海,潮音洞。
紫竹竿竿,枝叶垂垂。自叶子间上弥漫下来的余光,挂着夕阳的色彩,昏黄一片,看在眼中,混混沌沌的,和往日的纤丽不同。再远处,还有淅淅沥沥的雨,一下又一下,有一种清冷和。似乎连同向来活泼好动的玉象白狮子什么的,都蜷缩着身子,躲在自己的窝里,不愿意出来。
观自在大菩萨跌坐在千叶宝莲花上,顶门上金灯万盏,若檐下滴水,络绎不绝,她冷着脸,看上去不高兴。她身为此地主人,又是大罗金仙,每个念头都能够影响到潮音洞的季节和气象变化,她不高兴,潮音洞的物事,色彩,声音,等等等等,俱是随她心念变化。
大日如来坐在对面,垂眉如珠,没有说话,显然明白对方愤怒的原因。毕竟任何梵门够份量的人都知道西游代表了什么,所以当年的竞争非常激烈,眼前这位观自在大菩萨为了能够主持西游付出不小的。而现在呢,由于积累的几个问题,终于让梵门和释迦摩尼一派不对付的人抓到把柄,将手伸入了西牛贺洲。这样的局面下,观自在从主持西游和西牛贺洲成了和其他人合作,岂能高兴地起来?
“九荒。”
大日如来心里暗念了一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神情莫名,他真是没有想到,当年他选择的一个能够承载自己八哥精血神意的生错时代的洪荒异兽鬼车,居然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不但让观自在这样的人吃瘪,诸般努力化为流水,而且自己高歌猛进,直指大罗!
想到这,大日如来真的心情复杂。
“嗯?”
正在此时,观自在大菩萨突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云袖一摆,自莲花宝座上起身,眸子泛着冷色,看向一个地方。
由于西牛贺洲天机愈混乱,大日如来比不得观自在大菩萨在西牛贺洲中的权限,所以反应尚慢了半拍,才看清楚生了何事。不过等看清楚后,大日如来同样怒气勃,背后金轮腾空,拳头大小的火焰经文升腾,夭矫如龙。
不为其他,就是大日如来和观自在大菩萨一样,看到了盘丝洞旁的濯垢泉,看到了濯垢泉上空恍若实质的大日金乌。
“濯垢泉。”
观自在大菩萨法目一开,已经洞彻了濯垢泉上空三足金乌的虚实,包括其如何出现,为何能够出现,等等等等,应有尽有,她踱步一圈,再回到原地,不由得用眸光瞥了大日如来一眼,极为复杂。
看到观自在的眼神,大日如来怔了怔,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过来,面上难得浮现出一种不好意思,咳嗽了几声。
说起来,当日为了给九荒一个下马威,大日如来主动请缨,以濯垢泉为突破口,动攻势,要先声夺人。可千想万想没有想到,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儿居然失败了!这样的结果就变得糟糕了。
具体来说,大日如来能够在濯垢泉上动手脚是因为濯垢泉中曾有金乌八太子的精血,和金乌一族有所牵引,而他掌握了金乌一族不少东西,取出一些当引子和桥梁,撬动了濯垢泉中的天运地气。成功了自然是好,打九荒个灰头土面。可没成功,就把很多引子留在了濯垢泉。这样的引子当然比不上当年大日如来送给九荒的金乌八太子的精血以及神意,可和三足金乌有关,同样价值连城。更为重要的是,正是有了这个,九荒才能够在濯垢泉中掀起风浪,凝聚出如此强横有力的金乌之相,给盘丝洞制造麻烦。
“可,”
但是大日如来又很冤,濯垢泉这样的局面确实是因他小小“助攻”了一把,可真要说起来,要是观自在能够像几乎所有梵门的人认为的那样,轻而易举拿下盘丝洞和黄花观,濯垢泉的小风浪又能如何?只要盘丝洞和黄花观天运地气汇合,轻而易举就成洪流,碾压下来,濯垢泉根本挡不住!
从根子上来讲,出现这样的尴尬局面,还是因为观自在不够给力,谁能够想得到,她居然在占据如此大的纸面优势上丢掉了黄花观对弈的一局?
观自在也知道自己对如今这个局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很快收回目光,又见到鬼车真身自黄花观起势,直指盘丝洞,其声势之大,力量之强,要远远过三足金乌之相。毕竟三足金乌之相是以金乌有关的东西为寄托而化形,但黄花观中冲天而起的是实实在在的洪荒异兽鬼车!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之快就能够真身降临黄花观的?”
观自在比刚才更为惊讶,玉颜含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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